妖異人間之【整容】

1、
  
  “讓鼻子再高一點,空氣才新鮮,再見單眼皮再見,腰圍再小一點……”秋秋興高采烈地哼著歌,一手挽著麥丁的胳膊,腳步輕快得要飛起來似的。
    女友的好興致絲毫沒有感染到麥丁,他拉長一張馬臉,自顧自地說道:“下次要再有這種聚會,別拉上我,無聊!”
    麥丁的沮喪很容易被人理解。秋秋是電影學院表演系大四的學生,真是眼若秋水膚如凝脂,170的高窈身材,絕對的美女。反觀麥丁自己,接近178的個子算不上矮,瘦削的臉上安著不太挺拔的鼻子,嘴唇雖厚卻談不上性感,“大眼無神小眼勾魂”是他最愛聽的話。總之只要是審美觀偏大衆化的人都不會說他好看。兩人走在一起,麥丁特別敵視那些打量他們超過兩眼的人,總覺得他們每個人心�都在說一朵鮮花插在那什麽上。
  今天被硬拖去參加的是秋秋他們一個師兄的生日PARTY,到場的嘉賓幾乎都是與秋秋同系的師兄弟姐妹,每一個不打折扣地光彩照人器宇軒昂,一片男俊女俏的迷人風景。
  從來到這�的第一秒,麥丁就渴望著離開。可是,看著興致高漲像只蝴蝶般翩然全場的女朋友,他也只得強作笑顔陪她一一應酬,且不斷安慰著自己這有什麽那些人長得好又怎樣好花也得要綠葉襯。
  其實,只是當當綠葉也沒什麽可生氣的,關鍵是他無意中聽到——
    “那個就是你說的最佳男朋友?”
  “是啊。”
  “富家公子?”
  “不是啊,小麥在家公司做軟體發展員。”
  “只是個普通職員?唉,秋秋,不是師姐多嘴,你可一直是我們表演系的系花哪,那麽多人追你你都不屑一顧,我們還以爲你眼光高看不上,可是,沒想到到頭來居然就找了這麽一個既沒家底又沒長相的?!”
  “師姐,我……”
  “秋秋,要懂得運用上天賜給你的優勢,女人的時間,浪費不得!要不師姐給你介紹一個?”
  跟秋秋敍舊的一個師姐趁麥丁上衛生間時拉著秋秋無比惋惜地教育她。以上一段大爲打擊男人自尊的對話被從另外一邊衛生間折回來的麥丁聽得一清二楚,氣得他扭頭就走,哼,都是些以貌取人金錢至上俗不可耐的傢夥。可是,走了不到一半,顧念著自己若這麽扔下女朋友走掉好象太沒風度了,爲了不讓她爲難,麥丁只得轉身回到秋秋身邊。
  秋秋一直忙於跟她的熟人天南海北地聊天,並沒有留意到情緒越來越差的麥丁。
  
  “你怎麽啦?誰惹到你了?”秋秋放開挽著麥丁的手奇怪地問。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那些人模狗樣眼高於頂的師姐師妹!一肚子窩囊氣的麥丁生生把這話咽了下去,只說:“沒什麽,只是,我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湊熱鬧。”
  “哦,”秋秋垂下頭,趕忙向他道歉:“對不起,我只想著跟師兄他們已經好久沒見過面了,而且之前他們也一直很照顧我的。還有,借這次聚會我也想把你正式介紹給大家嘛。”
  看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的秋秋,麥丁心疼了:“我也沒說什麽嘛,跟我道什麽歉啊,傻瓜。”
  “你不生氣了?”秋秋試探著問。
  麥丁一笑,搖了搖頭。
  “好嘛,以後我再不拉你去這些場合了。不早了,我們找地方吃飯,去東大街那家火鍋店好不好?”秋秋的臉上立即陰轉晴,綻放出花兒樣的笑顔,不等麥丁回答,她拖著他的手就要往前走。
  • 一見到藺雪,女人就像見了救星一樣,態度跟剛才來了個180度大轉彎。
      “藺醫生,我全靠你了!”她幾乎是“撲”了上去,緊緊拉住藺雪的手。
      “呵呵,孫太太放心,我一定如你所願!”藺雪很有風度地托著她的手,把她帶到手術臺前,示意她脫下外套,換上擺在臺上的手術服。
      “那就好!”女人這才松了手,挨個解開外套的扣子,邊解邊咬牙切齒道:“哼,等做了手術,我看那個狐狸精以後還拿什麽跟我爭!”
      待女人換好了衣服躺在手術臺上後,麥丁也按藺雪的要求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
      這�沒有鏡子可照,麥丁低頭看看自己的新打扮,怎麽看怎麽彆扭。
      現在顧不得自己的“怪模怪樣”,麥丁幾步跨到了藺雪身旁待命,看著他熟練地爲床上的女人消毒上麻藥。彌漫在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道很特別,如果不是出現在這種場合,你必定會以爲是聞到了某種淡香型香水。麥丁隱約記得自己在動手術的時候,鼻子�也滿是這獨特的味道。
    當藺雪的柳葉刀細緻地劃開女人鼻梁上的皮膚時,麥丁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他不習慣省略掉皮膚直視一個活人的內部結構,儘管只是一個不大的創口,也總脫不了“皮開肉綻”的事實。
      咯咯~~
      鋒利的刀刃似乎觸到了什麽硬物,兩聲輕微的異響後,藺雪�熟地從創口�剜出一小塊佈滿殷紅血絲的物體。
      “鑷子!”藺雪聚精會神地看著傷口,右手伸了出來。
      “哦。”麥丁不敢大意,立即準確無誤地把他要的工具遞到他手�。
      那個東西,是骨頭,赤裸裸的鼻梁骨,被亮晶晶的鑷子夾起,輕輕扔進了一個加滿透明溶液的小瓶子�。幾道鮮豔的紅色在液體�漾開,像綿延的絲絮一樣糾結、擴散、沈澱,一片淡紅之中,骨頭漸漸露出了白森森的本色,悠悠然然地落到了瓶底。
      麥丁的胃部突然起了陣陣痙攣。
      當初,自己也是跟這女人一樣麽?!
      “填充材料。”藺雪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麥丁忍住不適,伸手打開一個灰色的小匣子。藺雪事前跟他說過,每次手術所需要的“材料”都放在這個低溫容器�,只有在這個匣子�,材料才能保持最佳狀態。
      匣子�總共分兩層,一揭開蓋子,他赫然看到一塊跟人骨沒有兩樣的“材料”穩穩地擺在第一層的正中間。這是麥丁第一次見識到藺雪一直引以爲傲的價廉物美的“原材料”,以他的醫學知識,還不足以分辨出這東西的真實材質。他捏起另一把小一號的鑷子,萬分小心地把材料從�頭取出來,放到一個小玻璃碟子�,遞到藺雪面前。
      藺雪沒有使用任何器械,直接用手把東西從碟子�拈起來,在創口上左右比劃了一番,確定好位置後,手一動,就見這塊奇特的材料整個兒沒入了女人的身體�。這個過程,藺雪的動作實在太快,麥丁根本沒看清楚。
      女人被劃開的皮膚敞開著,幾注細小的血流沿著她的臉頰均勻地往下爬。藺雪似乎並不急著爲她縫上傷口。而是又讓麥丁遞上了另外一把稍大一號的手術刀,用同樣的手法切開了女人的下頜。
      麥丁只看了兩眼,再也看不下去了,把臉別到了一旁。
    “把第二層�的材料給我。”藺雪半透明的手套上沾了一點點零星的血污。
      “好……”麥丁的手心已經出汗了,胃�翻騰地越來越厲害。
      抽出第二層,兩塊加在一起不過小半個手掌大的又綿又軟的“材料”在面前顫巍巍地抖動著——因爲麥丁的手已經不大聽從大腦指揮了。這都是些他媽的什麽材料啊?!不紅不黃,像豬肉攤子上賣剩的肥膘一樣噁心,看著它們滑溜溜的樣子,估計是很難用上鑷子的,麥丁不得不效仿藺雪,用食指和拇指一塊一塊地把它們取出來放到另外的碟子�。
  • 薄薄的手套阻隔不了手指上傳來的粘膩感,捏著它們就像捏著兩條垂死掙扎蠕動不停的軟體昆蟲,麥丁真想馬上把它們扔進馬桶�沖得天遠地遠。
      當他把裝著兩塊材料的碟子遞到藺雪手�時,一股不知道從哪兒散出來腥臭味不合時宜地鑽進了麥丁的鼻子。
      把碟子往藺雪手�一塞,麥丁捂著嘴沖出了手術室。
      藺雪看著他的背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似乎早知道他會有此反應一般。
      衛生間�,麥丁撲在馬桶前面,吐得翻江倒海。
      直到把膽汁都吐了出來,麥丁的胃才漸漸停止了這場強烈的運動。
      他把著洗手台勉強站了起來,把水龍頭開到最大,褪下手套後用手捧起冰涼的自來水往臉上潑,邊潑邊含了幾口水涮著嘴�的異味,足足弄了十幾分鐘之久。
      關上水龍頭,麥丁擡頭看著嵌在牆上半人高的大鏡子,�頭的自己實在是狼狽至極,額前的頭髮濕漉漉地粘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個眼睛,一張臉血色全無,不止蒼白,甚至泛著青光。
      他兩手撐著洗手台,埋著頭大口喘息著。
      不過是小小的整容手術而已,不過是從沒見過的整容材料而已,怎麽自己這麽沒出息,居然看了幾眼就跑到這�大吐特吐?!麥丁在心�責怪著自己剛才出格的表現,他不知是哪根神經短了路,居然爲了些莫名其妙的感覺作嘔,還擅自離開了自己的工作崗位扔下藺雪一個人在�頭。
      抽出紙巾胡亂擦去臉上的水漬,爲了讓自己更清醒點,麥丁用力拍了拍臉,又使勁甩了甩頭,這才走出衛生間往手術室跑去。
      回到手術室後,第一眼就看到已經解下口罩,正在褪著手套的藺雪。
      手術已經完成了嗎?!
      麥丁走到藺雪面前,吃驚地問:“藺醫生,手術已經做完了?”
      “呵呵,是啊,很成功哦。”藺雪把褪下的手套扔進腳下的垃圾桶�。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麥丁松了口氣,他生怕因爲自己的原因而給手術帶來不利的影響。訊即,他又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對不起,我剛才……我想我大概是著涼了,所以胃�邊一直不舒服,所以……”
      “沒關係,我以爲人人都跟我一樣對這些場景見慣不驚呢,忘記了考慮你的感受了。”藺雪拍拍他的肩頭,並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
      “下次一定不會了。”麥丁覺得藺雪的脾氣真是太好了。
      “行了,你把那些手術用的東西收拾一下,消毒後放回原來的地方。我先出去喝杯咖啡,她要半個小時後才會醒。”藺雪朝手術臺那邊努努嘴,隨後出了手術室。
      “好!我馬上去!”麥丁抱著將功補過的心態快速走到手術臺前,細心地收拾起散亂的工具來。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東西都一一放進大託盤並放到小推車上,正要推著車離開時,麥丁的目光卻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給牢牢吸引住了。
      她鼻梁上豁開的傷口已經不見了,只看見一道淺紅色的斑紋覆蓋在上面,根本看不出來那地方有被動過刀的痕迹。再看看她的下頜處,情況跟鼻梁上一樣,只見紅斑,不見傷口。
        麥丁挽起自己的袖子,一道兩寸長的傷疤清晰地貼在手腕上,那是他多年前不小心被碎玻璃劃的,當時那傷口也是四分五裂,送到醫院讓醫生縫了十幾針,到現在他還記得剛處理完傷口時埋在肉�的黑色縫合線。
        藺雪是怎麽做到的?這女人的傷口怎麽連一條縫合線都沒看到,就癒合得如此完美?!
  • 真是想不通!麥丁又甩了甩頭,也沒再耽誤時間,推著小車離開了手術臺。
      
    “呵呵,收拾妥當了?!”
        當麥丁重新出現在藺雪面前時,杯�的咖啡只剩下了一小口,不待麥丁開口回答,藺雪輕彈了一下咖啡杯,叮~~輕微綿長的聲音傳來。
      “來一杯吧?喝點熱東西,胃�好受些。”
      “好!”麥丁點頭如搗蒜。不可否認,藺雪沖咖啡的手藝一流,第一次喝的時候麥丁就喜歡上了那種獨特的味道。
      藺雪一笑,起身往茶水間而去,“啊,對了。”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麥丁說道:“快過年了,下班後一道去買點年貨如何?”
        “買年貨?”麥丁幾乎忘記了春節已經臨近,對於一個少人問津的孤獨傢夥,萬家團圓的節日沒有任何意義。
        “是啊,我想買兩個大紅燈籠挂在GIVEN  BEAUTY的門口,應景嘛。”藺雪邊說邊比畫著。
        麥丁爽快地答應了,他不想掃藺雪的興。
       
      
        姓孫的女人清醒後,對著鏡子尖叫連連,抓著藺雪的手大贊他手藝出神入化,而後帶著滿心的興奮和不可一世的笑容離開了。
        麥丁有些不屑地看著她大搖大擺的背影,跟藺雪欣賞一件傑出的藝術品般的目光截然不同。
      
      
        11、
      
        市中心最熱鬧的購物城�人聲鼎沸,男女老少就跟搶銀行似的把大大小小的年貨往推車�塞,看到他們如此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鈔票,商家們的臉都快笑抽筋了。
      麥丁推著車子跟在挑挑揀揀的藺雪身後,心不在焉地穿梭在排排貨架中。
        “哎?!那邊有賣燈籠的!”藺雪高興地指了指前頭,抛下麥丁徑直朝那大堆大紅色的燈籠走去。
        麥丁正要跟過去,冷不防從左邊跑過來一群又跳又叫的小孩子,他趕緊停下步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哎喲喂!我的腳!”
        在麥丁意識到自己的腳下多了個東西的同時,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慘叫。
        麥丁趕緊回頭,一個身量高挑的年輕女子正痛苦地跳著腳,身旁彎腰正拿衛生卷紙的老婦人聞聲轉過身,趕緊扶住她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
        不等年輕女子答話,麥丁趕緊賠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小姐你沒事吧??對不起啊真是對不起,我剛才沒回頭踩了您的腳,您的腳沒事吧?!能不能走?不行的話我馬上送你上醫院。”
        “上醫院?”女子勉強站穩了身子,一臉苦相地擺擺手:“哪有那麽嚴重,算了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啊,這�人那麽多,磕著踩著難免,沒事兒沒事兒。”老婦人也非常大度。
        “走啦,到那邊去看看。我說不來這�買嘛,人山人海的。”女子埋怨了兩句,拉著老婦人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麥丁噓了口氣,慶倖今天碰上的一老一少夠通情達理,若是遇上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主,恐怕早就是一頓臭駡了。
        “麥丁!”
        正在他發楞的時候,藺雪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上拎著兩個大大的紅燈籠。
        看他神色不對,藺雪又問:“怎麽了?”
        “哦,沒什麽,剛才不小心把別人的腳踩了。”麥丁尷尬地笑了笑,“燈籠選好了?”
        藺雪興高采烈地把燈籠舉起來:“就這兩個了,夠大夠紅,挂在店門口一定好看。”
  • “是啊,呵呵。”麥丁附和著,又問:“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吧?”
        “這個,我看看。”藺雪俯身翻了翻推車�的東西,隨即滿意地點點頭:“行了,再買點水果就去結帳吧。”
        “好!”來買東西的人越來越多,給商場�本就開的足的空調又人爲增加了N度,麥丁實在不願意再在這個跟罐頭一樣憋悶的空間�了。
      
        一袋紅蘋果被放進了車�,宣告這次購物總算是結束了。
        十個收銀台前都排起了長得不能再長的隊,麥丁跟藺雪左顧右盼一番,站到了人數相對較少的一排。
        “今天買了不少東西啊。”麥丁盯著超載的小車。
        “過年嘛!當然要多買啦。”藺雪不以爲意。
        隊伍移動地緩慢異常,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打發時間。
        “哎哎,奶奶,這�這�,這�人少些。”
    來了來了。”
        兩個頗耳熟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麥丁好奇地一回頭——剛才被他誤傷的女子和那個老婦人那麽湊巧地排在了他們後面。
      而那一老一少很快也發現了站在她們前頭的麥丁,不過,她們兩人的目光很快就掠過了麥丁,直直地落在他身旁的藺雪身上。
      麥丁並沒有留意到她們目光的最終落點,很不好意思地沖她們點了點頭,抱歉地笑了笑。
      此時,藺雪突然轉過頭,回望著那兩個女人,頃刻間,臉色大變。
      “我突然覺得有點悶,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匆匆扔下這句話,藺雪逃命似的迅速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很快沒了蹤影。
      “喂!”年輕女子正要往外沖,卻被老婦人拽住了。
      “奶奶,你……”女子不滿地盯著老婦人,不甘心地向出口處張望。
      “你幹什麽?!”老婦人壓低聲音虎著臉呵斥道,“鍾家只管鬼,不管妖。妖精自有妖精界來處理,你不要多事。”
      “可是……”
      “閉嘴!你跟我過來!”
      “別拉我呀……”
      老婦人把女子拖到了另一頭去。
      這兩個人說的話好象不怎麽聽得懂,麥丁撓了撓頭,苦笑著搖搖頭,現在這世界,什麽怪人都有。
      足足半個小時,終於輪到他了。
      付了錢後,麥丁吃力地提著六個滿當當的塑膠貸往商場外走去,邊走邊尋找著藺雪。可是,看遍了角角落落,他都沒能看到藺雪的身影。
      “搞什麽呢?”麥丁皺起眉頭,不明白一貫沈穩有加的藺雪剛才怎麽會那麽失態,跟見了鬼似的一遛煙就跑了。
      指關節被沈重的塑膠袋勒得生疼,麥丁走到商場門口時,終於忍不住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到了地上,騰出手來揉著已經發紅的指頭。
      “喂喂!”
      有人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麥丁猛地回過頭。
      那年輕女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追了出來,不容拒絕地把一張畫滿亂七八糟花紋的黃色小紙片兒塞到麥丁手�:“這個給你,如果你以後遇到很奇怪又很不好的事,把這個放到水�化掉,給你那個同伴喝了,保證萬事大吉。”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
      “哎哎,小姐,你等等!”麥丁在後頭大聲喊著,無奈拿了那麽多東西,他想追上去卻沒辦法。
    一頭霧水地看著手�的黃紙,想想那女子的怪異行徑,麥丁歎口氣,心想這年頭在大街上遇上神經病的幾率真是越來越高。他把黃紙揉作一團,順手往一旁的垃圾筒�一扔,可惜沒扔准,紙團被筒沿彈了出來,落在了地上。
      麥丁看了那紙團一眼,轉過頭拎起東西拔腿就要走。但是,剛要邁腿,他又把東西放下,走上前去把紙團給拾了起來,想了想,塞進了衣兜�。

  • 必須走老長一截路到街對面才能攔到計程車。
        麥丁咬著牙搖搖晃晃地往那邊趕去。
      一塊醒目的TAXI可停標誌牌豎在街邊半人高的花台旁,麥丁實在不堪重負,順手把東西擱在花台沿上,隨後擡頭向左看去。麥丁本是張望一下有計程車沒有,誰知,車沒看到一輛,卻意外看到了藺雪的蹤迹——他正背對著站在離自己不到十步之遙的花台後,一塊兩米來高的大燈箱廣告剛剛好擋在他面前,身著白衣的他幾乎整個兒被淹沒在燈箱射出的銀白光芒�。
      麥丁納悶兒地走到藺雪背後,拍了拍他的肩:“我到處找你。”
      藺雪的身體很明顯地抖了一抖,緩緩轉過身,面色煞白,雙眼卻充了血一般,腫得厲害。
      “你……你怎麽臉色這麽難看?!”看慣了他的處變不驚優雅高貴,麥丁這次著實被他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那一老少兩個女的呢?”藺雪抓住麥丁的手臂,警惕地四下張望。
      “兩個女的?!你說排在我後面的人?應該早就離開了吧。”麥丁小心地回答。
      “她們……好大的煞气……真嚇死我了……”藺雪松了口氣,拍著胸口,後怕地說:“幸虧沒追來。”
      “恩……出什麽事了嗎?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麥丁腦子�一踏糊塗。
      藺雪擡眼盯著他,莫名的怪異目光令麥丁有點點不寒而慄。
      “我們回去。”
      一輛空計程車剛好過來,藺雪攔住它,拉開車門跳了進去。
      麥丁不敢耽誤,趕緊抱了那一大堆東西跟著鑽進車�。
      
      回到GIVEN  BEAUTY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進了店,藺雪順手關上了大門,直奔茶水間而去。
      打開了大廳�所有能打開的燈以後,麥丁一屁股坐到大廳一角的沙發上,胸口微微起伏著。
      燈光很強,亮如白晝的環境總是會讓人心�踏實一些。
      一陣誘人的香味飄過來,藺雪端著一杯咖啡坐到了麥丁身旁。
      “看來GIVEN  BEAUTY又要準備搬家了。”藺雪的眼睛雖然看著麥丁,可口氣卻像是在自言自語。也許是因爲咖啡真的有鎮定提神的功效,他臉上的驚惶已經一掃而空。
      “搬家?爲什麽?”麥丁騰一下坐直了身子,脫口而出地問道。
        “呵呵。”完美的微笑又回到了藺雪完美的臉上,柔和的聲音穿過杯子�升騰而起的氤氳熱氣:“GIVEN  BEAUTY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一年。雖然來到這�才半年,但是,我決定提前離開。下個月,正月十五,是適合離開的好日子。”
  • 麥丁一時語塞,藺雪說的這些他從不知道。到現在他才發覺自己對GIVEN  BEAUTY的瞭解少得可憐,從當這�的顧客到當雇員,他一直是按照藺雪的吩咐在做事,沒有半分疑議地追隨著藺雪的步伐。或許是他自己的性格使然,一切一切,只要藺雪不說,他就不問。現在,藺雪沒有半分預兆地提出要離開,對麥丁而言,雖談不上晴天霹靂那麽嚴重,卻也算得上是個令人沮喪的變故。
      “我也不想那麽快離開的,打亂我的計劃。”藺雪的手指輕輕撫著杯沿,歎了口氣:“要拿你怎麽辦呢?唉……真讓我傷腦筋。”
      “我?!”麥丁傻乎乎地指著自己,然後擺了擺手:“不用爲我打算什麽的。不能留下來肯定有你的原因,我頂多重新找份工作而已。”
      “呵呵呵呵。”藺雪歪著頭笑個不住,末了,他止住笑聲道:“明明心�有一堆疑問,卻什麽也不問,對我總是唯唯諾諾的。不過,我就是喜歡這種性格,一點也不煩人。”
      唯唯諾諾?!這不是個貶義詞嗎?!
      麥丁心�有點不樂意,可是又找不到任何辭彙來回應藺雪,只得跟著他乾笑幾聲。
      “越不開口問問題的人,我越是想把答案告訴他。”藺雪往麥丁這邊靠了靠,說地神神秘秘。
      “我……我並沒有什麽問題要問啊。”麥丁沒來由的心虛,口是心非地答道。
      “爲什麽經我手的顧客恢復得那麽快?爲什麽我總要叫顧客選參照物?爲什麽我用的材料會有那麽好的效果?爲什麽我的怪癖那麽多?爲什麽我會那麽怕那一老一少?爲什麽我會給你那麽高的薪水?”藺雪一口氣說出了六個爲什麽,“這些都是你的問題吧。”
      “這……這……你全知道了啊?!”麥丁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藺雪說的每一個問題都在他心�來來去去好長時間了,根本不容他否認。
      “呵呵,不論是誰,都會有這些疑問。比方說婷婷,跟你完全相反,她曾經問過我很多次類似的問題。人,以及他們的好奇心,都是一樣的,要猜你們的心思一點也不難。”藺雪把重點放在了最後一句話上。
      “我們?!”麥丁不明白藺雪爲什麽要拿第二人稱來稱呼他的同類。
      “是你們啊!”藺雪笑盈盈地喝光了最後一滴咖啡,萬分肯定地說:“你們,是人。而我……”
      他湊到麥丁耳邊:“是……妖……怪……”
      麥丁的屁股不經大腦指揮地往沙發右邊挪了一大截,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藺雪被他的樣子逗得眼淚都笑了出來。
      被他這一笑,麥丁更不知所措,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就那麽一直僵硬地坐在原地,像塊大石頭。
    片刻,藺雪收起笑聲,站起身,走到麥丁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們永遠在追求著自以爲是的美麗,無知地羡慕著別人的所謂的好皮囊。只是羡慕也就罷了,卻還想掠奪。你們隨心所欲地殺掉無數讓你們‘羡慕’的動物,僅僅只爲了得到一件可以讓你‘好看’的皮毛衣裳或者是讓你“更有氣質”的象牙飾品。”
      藺雪的語氣並不激動昂揚,甚至比一瀾死水還平靜,但是,非常冷,比北極的萬年冰山還冷,每個字都侵著刺骨的寒意,在麥丁頭上盤旋。
      “你們終日都盤算著用別人的優點來成全自己,那麽,我也樂於幫你們這個忙。呵呵,給你們用的那些天下無雙的材料……”藺雪頓了頓,抿唇一笑:“正是來自於被你們選中的參照物啊。你們真應該好好感謝他們,帶著生命的‘材料’,是最完美的。”
  • “參照物???”麥丁幾乎是從牙縫�擠出來三個字,他想起了他的“參照物”,那個藍衣男子,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孔,還有——那道比山脊還挺拔俊秀的鼻梁。
      “既然你們自己都不要自己,心甘情願地接受了別人的‘優點’,那麽,作好跟自己道別的準備吧。”
      麥丁耳朵�嗡嗡作響,炸開了鍋一樣。
    麥丁耳朵�嗡嗡作響,炸開了鍋一樣。
      “你們,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先是模樣,然後是……脾性。慢慢地,慢慢地,直到‘自己’徹底消失爲止。呵呵,多有意思的一個過程啊。”藺雪蹲了下來,看著已接近“石化”的麥丁,笑�蒙了一層霜。
      整個房間�唯一沒有凝固的,只剩下牆上的挂鐘,滴答滴答走得很認真。
      “我……也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是吧?!”
      有一類人,當恐懼累積到極點的時候,如果能堅持不厥過去的話,往往會達到一個超乎平常的“僞鎮靜”狀態。麥丁就是這種人,雖然身子還是沒辦法動彈,可是語言功能還算恢復得迅速。他想到了那天晚上,那面小鏡子�的人影,那個被他認作是幻覺的“參照物”——他將來的模樣?!
      “你?!”藺雪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下來,“你不會。”
      “不會?!”麥丁難以置信地重復著藺雪的話。
      “本來你不會成爲例外的。”藺雪伸出手,“不過,我改變了主意。”
      片刻猶豫,麥丁顫悠悠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藺雪稍一用力,麥丁僵直的身子終於站了起來。
      “把不要的部分重新放進身體�,你就不會變。”藺雪這時才放下了一直拿在手�的咖啡杯,悠然地坐回到沙發上。
      “我……我……不明白。”麥丁仍站著,雙手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衣角。
      “把骨頭磨成粉,放到咖啡�,呵呵,味道不錯的。”藺雪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麥丁的反應是並不遲鈍,他馬上明白了藺雪的意思。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地瞟了瞟桌上的咖啡杯,噁心的感覺又在胃�一陣陣地折騰起來。
      藺雪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相信,包括他說自己是妖怪。作爲一個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的普通人,他卻連反問一句“你真的是妖怪?”的意願都沒有。從第一次踏進GIVEN  BEAUTY開始,藺雪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沒來由地相信。也正因爲如此,此時此刻,他連一點點自欺欺人的退路都沒有了。
      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妖怪,貨真價實。
      “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你可以不說的。”數十秒的沈默後,麥丁終於抑制不住幾近崩潰的神經,帶著哭腔大聲吼道。
      藺雪淺淺一笑,把目光投向窗外,道:“幾百年了,覺得有點寂寞,我也想找個同伴啊。”
      “我不是妖怪,做不了你的同伴。”麥丁搖著頭,往後退了兩步。
      “呵呵,我要的是同伴,不是同類。”藺雪站了起來,竟有些無奈地說:“我做的事,在同類眼�根本是見慣不驚,天長日久,弄得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了。現在,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類來爲我做見證,這麽做的話,我會更有動力的。”
      “你……要我……爲你對人類做的那麽殘忍的事情當見證?!”麥丁指著自己的鼻子,又往後退了兩步。
      “殘忍?!”藺雪兩眼微微一眯,往麥丁面前挪了兩步:“天下間最沒有資格說這兩個字的就是你們人類。更何況,是你們自己找上門的,沒有人逼你們。同時,我沒有食言,‘如你所願’是我許下的承諾,而我,做到了。”
      “你瘋了!我不會當你什麽見鬼的同伴的!”麥丁的腿雖一陣一陣地發軟,可是卻沒有停止往後撤退的行爲。
      “做我的同伴好過跟你的同類千倍萬倍,你從你那些所謂的朋友那�得到了什麽?!輕視、侮辱、欺
  • 做我的同伴好過跟你的同類千倍萬倍,你從你那些所謂的朋友那�得到了什麽?!輕視、侮辱、欺騙,還有,背叛。只有跟著我,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藺雪一步步逼近,語氣與姿勢一如既往地優雅。
      麥丁已經退到了大門邊。
      “你真以爲你女朋友是因爲你整了容,不能接受你現在的模樣才離你而去的嗎?!”藺雪在離麥丁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突然把話題扯到了秋秋身上,“不是。她是無法再忍耐你的貧窮無法等待一個看不到未來的未來!也許她真的愛過你,可是,她終究還是放棄了,轉而追求對她來說更美好的東西。看吧,人類都是一個樣,永遠不懂‘不如憐取眼前人’的道理。”
      “你胡說!她不是那樣的人!!我不要聽你這個妖怪胡說!”麥丁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手拉開大門,沖出了GIVEN  BEAUTY。
      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麥丁,藺雪雙手交疊在胸前,倚在門邊,微笑:“你會回來的。”
    12、
      
        一路發狂似地奔回了家中,麥丁反鎖了大門,關上了所有打開的窗戶。
        這樣,心�才勉強覺得安穩。
        連鞋子也沒脫,他縮到自己床上,抖抖嗦嗦地摸出了已經好些日子沒碰過的香煙,點燃,一支一支不停地狠命吸著。
        讓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同時,麥丁掏出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撥著大林的電話,可每次都是不在服務區。
        真他媽見鬼!!
        麥丁心下一怒,把手機狠狠朝對面牆上砸去。
        自己是在害怕?!
      可是,有什麽可怕的呢?!
      雖然他是妖怪,可是,似乎從來沒有傷害過自己,至少到現在爲止沒有。
        真正讓他害怕的,或許是藺雪慣有的自信態度,那雙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還有,那抹迷人又狡黠的笑容。
        這就是妖怪給人類造成的壓力?!藺雪對他的莫名吸引力,還有他對藺雪所有的奇怪感覺,根源就在於——他是個妖怪。
        可是,他最怕的,還是藺雪末尾說的那番話,關於秋秋的,真的很怕很怕,怕被他一語成畿……
        又是一個漫長的不眠夜。
      
        清晨的陽光總能第一時間灑進麥丁的臥室,可是,房間�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滿地的煙頭跟亂作一團的床鋪。
        天一亮麥丁就出門去了,帶著行李離開的。
        他去D市,找正在那�出差的大林。
        目前這種情況,暫時離開這座城市可能對自己比較好。
    去火車站的路一直很堵,麥丁心神不寧地坐在計程車�,東張西望。
        窗外一眼望不到頭的汽車隊伍像是被粘在膠板上的老鼠一樣,千方百計地掙扎、掙扎,卻始終是寸步難行。
        麥丁覺得自己也像只一心一意逃亡的老鼠。
        20分鐘過去了,計程車還是原地踏步。
        後座上的麥丁越來越心煩意燥,索性掏出一張鈔票扔在座位旁,然後不顧大聲警告他這�不能下車的司機,拉開車門跳了出去。
        越過喇叭齊鳴的車河,麥丁快步沖到了街邊的慢車道,避開好幾輛車速狂野的自行車,總算有驚無險地到達街邊的安全地帶。
        去D市的火車要十一點半才出發,就算走著去火車站時間也是足夠了。而麥丁也正打算這麽辦,走路雖然慢,可是總比被堵在車�白白受困好。
        拖著不大的行李箱,麥丁沿著這條街朝火車站所在的方向走去。
  • 一路上,他的腦子�什麽也不想,什麽藺雪什麽妖怪什麽秋秋,統統被抛在腳下不停倒退的路上。麥丁強迫自己這麽做,他想跳出來,跳出那個他莫名其妙陷進去的吉凶未蔔的沼澤。
      或許,只有離開,才能跟這段生活劃清界限。
      可是,他離得開嗎?!
      頭腦�明明已經空白一片,爲什麽還是脹得難受?!
      麥丁搓了搓自己的臉,越走越快。
        一輛不要命的摩托車從人行道上飛弛而過,乾燥又肮髒的路面頓時飛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當心撞死你個王八蛋!”麥丁的眼睛�進了沙子,疼得直流眼淚。他不得不停下來,胡亂地揉著,邊揉邊很少見地對著已經遠去的肇事者破口大駡。
        話一出口,麥丁自己都覺得吃驚,以前不管有多生氣,他都不會罵人,更不會拿髒話罵人,剛才是哪根筋不對了,想都不想就沖口而出。
        “你們,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先是模樣,然後是……脾性。慢慢地,慢慢地,直到‘自己’徹底消失爲止。”
        藺雪的話像記悶棒,突如其來地敲在麥丁頭上。
      他不是說自己不會“變”嗎?!
      他在騙人?
      還是他對自己另做了什麽手腳?
      天哪,一個普通人類,如何去猜測一個妖怪的心思?!
      麥丁的心臟縮緊了,呆滯地立在了原地。
      這時,一陣銀鈴般的咯咯笑聲從身後傳來。
      這個久違的笑聲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麥丁一個激靈,猛地回過頭去——已經消失了多日的秋秋,親熱地挽著一個看上去有兩分面熟的男子的胳膊,嫋嫋婷婷笑魘如花。幸福的表情不屑半點掩飾地嵌在美麗如昔的臉孔上。
      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表情,原本只對他一人綻放的。
      麥丁木然地看著這對男女向他這邊走來。
      “啊!”
      一聲低低地驚呼,秋秋花容失色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也挪不動步子。
      “怎麽了?!”身旁的護花使者不明就�,他壓根兒沒有注意到麥丁的存在。
      找了那麽久的女人,等了那麽久的女人,竟然以這樣一個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麥丁的拳頭纂緊了,他把行李一扔,幾步走到秋秋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壓下“久別重逢”帶來的強烈而複雜的感情,紅著眼睛問道:“我找了你很久!我幾乎把整個城市都翻過來!爲什麽要分手?!”
      秋秋驚恐地躲閃著,掙扎著,卻沒有開口回答。
    “喂!你在幹什麽!放手!”身旁的男人回過神來,見勢不妙,趕緊出手要拉開麥丁。
      咚!
      男人臉上重重挨了一拳,這防不勝防的一擊把他弄了個趔趄,一屁股坐下去倒在了地上。
      “滾!這�沒你的事!”麥丁幾乎是在對那男人咆哮。

  • “你……你怎麽能……”秋秋又驚又氣,卻始終沒辦法掙脫麥丁的鉗制。
      “爲了你,我什麽都肯做。你要的,我想盡辦法給你。爲什麽說走就走?!”麥丁看著面前這個讓他魂牽夢繞了無數個日夜的女人,眼底泛起了一層水光。
      “你放開我。”秋秋根本不看他,只一味地重復著同樣的話。
      “爲什麽說走就走,爲什麽不見我?!”麥丁不理會她,執拗地問道。
      “放手!你給我放手!!”秋秋被激怒了,猛地吼了出來。
      麥丁一楞,他從沒有見過像獅子一樣暴怒的秋秋。
      秋秋的胸脯大起大落,稍微平復下來後,她才冷冷地說:“我說過了,你,不是我的麥丁。”
      到現在她還是拿這個當藉口?!
      麥丁不可思議地看著徑直朝那男人身邊走去的秋秋。
      “對不起。你沒事吧?”秋秋理了理淩亂的頭髮,關切地問著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
      “沒事。那個人太過分了,我要報警!”男人的鼻梁已經腫了,嘴角的鮮血不停地流。
      “算了吧,別把這事情鬧大,我們回去好不好?!”一聽他說要報警,秋秋忙連聲懇求。
      男人想了想,不甘心地點點頭,而後指著麥丁狠狠地說:“小子,這次放你一馬。如果以後你再敢找秋秋的麻煩,我連海不會放過你的!”說罷,摟了秋秋的肩膀:“我們走。”
      “連海?!”
      麥丁重復著自報家門的男人的名字。
      呵呵,他冷冷一笑——難怪有點面熟,經常在報紙雜誌電視上露臉的世家子弟,也是GIVEN  BEAUTY對面那間模特培訓中心的老闆。
      “你真的是因爲我整了容才離開我的嗎?沒有其他原因?”麥丁對著秋秋的背影大聲問道。
      秋秋沒有任何反應,低著頭繼續朝前走。
      “呵呵,摸著你的良心說吧,就因爲我沒錢,我給不了跟你的自身價值相匹配的優裕生活,這才是你離開我的真正原因!”麥丁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秋秋身子一震,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面無半分表情地說:“是又如何?!隨你怎麽想吧。”
      她承認了?!
      她真的承認了?!
    藺雪說的話應驗了?!
      當秋秋的身影從面前消失後,麥丁無力地坐在了地上,臉上的笑容還在,只是多了兩行冰涼的眼淚。
      絕望,徹頭徹尾地絕望。
      那個妖怪說的話或許是對的,人,是最不善良的動物。
      從頭到尾,自己付出了那麽多,得來的是什麽呢?
      背叛!百分之一百的背叛!
      最可惡的是,她還要在背叛上頭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想要的幸福,我都會給你。”
      “小麥,能天天看到你,就是我至大的幸福。”
      往事歷歷,言猶在耳。可是誰又能料到末了竟是如此慘澹下場。
      “你要的幸福,我都會給你!這是我的承諾,我一定做到!”
      麥丁冷笑,站起身,回頭朝來路而去。
      墨綠色的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街邊。

  • 13、
      
      藺雪說得沒錯,麥丁又回到了GIVEN  BEAUTY。
      “呵呵,我說過你會回來。”藺雪坐在辦公室�,玩弄著手�的望遠鏡。
      麥丁又一次坐在了當初跟藺雪簽下契約的椅子上,跟往常的忐忑局促不一樣,這個時候的麥丁,平靜得連呼吸都舒緩到不易察覺的地步,像個有生命的標本。
      “我願意做你的同伴,不過我有個條件。”面對藺雪,麥丁頭一次如此底氣十足。
      “說。”藺雪不動聲色。
      “我,我想……想……”想過幾百次的話已到嘴邊,舌頭卻又不爭氣地打了結。
      藺雪把望遠鏡架在鼻梁上,故作頑皮地從望遠鏡�頭地打量麥丁,嘴角一揚:“想怎樣?”
      “我想……”麥丁一改方才的靜如止水,突然站了起來,雙手撐著辦公桌,憋紅了臉也沒能把下文講出來。
      “呵呵,算了吧,看來這‘條件’似乎困擾你多一些呢。不著急,你有的是時間來醞釀你的語言。”藺雪把望遠鏡撂在一旁,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出門前,他回頭對還保持著同樣姿勢的麥丁補充了一句:“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你依然是我的助手,明天有客戶來簽合約,你該做的工作還是不能落下哦。”
      “我們……不是馬上要離開嗎?”麥丁詫異地回頭看著藺雪,不明白爲什麽在這個時候他還那麽執著於他的“工作”。
      “離我們離開還有一段時間,這麽寶貴的時間如果不能充分利用的話,實在是罪過。”藺雪笑得燦爛。
      這就是妖怪的邏輯嗎?!堅決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爲人類“服務”的機會。
      麥丁垂下頭,根本不敢想象以後的日子,一個與妖怪爲伍的黑色未來。
      “如果我不回來,是不是早晚也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他想起了白天自己歇斯底里的狂暴模樣,頹然問道。
      “我說過你不會‘變’,但前提是你得把你的部分全部放回去。不過,還好你迷途知返。呵呵,等會兒一起喝咖啡吧。啊,還有,你看你有沒有什麽東西需要回家收拾一下的,明天就搬到店�來住吧,萬一有什麽,咱們可以說走就走。昨天我新買了輛車,等下可以送你回去。”藺雪輕鬆抛下一席話,打了個呵欠,懶懶地下樓去了。
      如果自己沒有遇到秋秋,如果自己就那樣一走了之,如果沒有回到GIVEN  BEAUTY……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
      麥丁出了一身冷汗,腳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今晚,月黑風高。
      麥丁想了想,自己並沒有什麽是需要帶走的,不過,自己的房子是租的,有必要在永久離開這座城市之前跟房東交代一聲。
      一輛嶄新的越野車把麥丁送到了他家樓下。
      這是麥丁頭一次看見藺雪開車,技術�熟得很。
      “我馬上就下來,房東就住我樓下。”麥丁拉開車門,豎起衣領裹了裹衣裳,一路小跑而去。
      這時,樓下正準備熄燈睡覺的看門大爺一見麥丁回來了,忙扯著嗓子喊:“哎!那個6樓的!哎!有你的信!”
      或許大爺的破鑼嗓子不夠大聲,麥丁像是沒聽到,直奔樓上去了。
      沒過十分鐘,麥丁重新鑽進了藺雪的車上,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
      “動作真快。”藺雪發動了汽車,“哦,剛才你家樓下的老頭叫你,你沒聽到嗎?”
      “有人叫我?”麥丁一臉茫然。
      藺雪掏出兩封信塞到他手上,笑:“那老頭是叫你取信的,呵呵,我幫你拿了。”

  • “哦,謝謝。”麥丁借著路燈的光看了看手�的信件,然後拆也不拆就把它們揉成一團,搖下車窗扔了出去。
      “又是無用的廣告垃圾。”麥丁把車窗關好後,主動解釋。
      “呵呵,無孔不入。”藺雪專心地看著前方,隨口說道。
      麥丁不置可否的哼哼了兩聲,便轉過頭去靠在車窗上,沒有目的地盯著倒退的景物,再也不說話。
      
      第二天,一個中年女人如約來到了店�。
      這回,麥丁沒有回避,從頭到尾都呆在藺雪的辦公室�,目睹著又一個無知而愚蠢的同類是怎樣一步步葬送自己的。
      看著中年女人舉著望遠鏡尋找參照物時的興奮樣子,麥丁覺得又噁心又好笑。
      “啊!就是她啦,你看那個女孩子,她的眼睛好漂亮,要是我能有那樣一雙大眼睛就好了!”中年女人左右移動的望遠鏡終於停在了一個地方。
      “找到了?!”藺雪微笑著接過望遠鏡。
      “你看,就是那個穿紅白格子大衣的女孩。”中年女人指著對面,好些條粗壯的皺紋在她平庸的臉上舒展開來。
      紅白格子大衣?!
      麥丁驀地聯想起了一個人。
      他有些失控地從藺雪手中搶下望遠鏡——
      一群從培訓中心湧出的紅男綠女讓人眼花繚亂。
      可是,麥丁一點也沒有亂,他看得前所未有地清楚。
      她還是那麽喜歡穿那件紅白格子大衣,還是那麽神采飛揚,惹人喜歡。
      就算身旁有一大群同樣出色的人,依然掩蓋不了她的光彩。
      摟著她的那個男人是……哦……那個有錢少爺,看他們那幅卿卿我我的樣子,還真是很容易引起別人的羡慕呢。
      “太太,您另選一個吧,這個不適合你。”麥丁收起望遠鏡,不容否決地對中年女人宣佈。
      “你說什麽?”中年女人眉毛一挑。
      “啊,丁太太,這樣,您稍微在外頭等我一下,我跟我助手談談,大概他有什麽別的好想法。”藺雪見勢不妙,趕緊陪著笑臉把中年女人帶到了外面。
      麥丁根本不在乎那女人有何反應,又轉過頭去,看著街對面。
      
      “預備給我一個解釋嗎?”從外頭進來的藺雪走到麥丁身後,問。
      麥丁吸了口氣,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那個嬌媚的身影,片刻,他轉過頭,看定藺雪,漠然道:“我想擁有跟她一樣漂亮的眼睛。”
      藺雪的眼�,一抹驚異一閃即逝。
      “這就是我的條件,可以嗎?!”麥丁又把視線投回到對面,神色凝重得像是正在參加一個至愛親朋的葬禮。
      “呵呵,如你所願。”
      藺雪的笑容越發誘人,那是,一個勝利者的笑容。
  • 14、
      
        也許是因爲很快就要跟這座城市說再見,藺雪的工作效率出奇地高,完全做到了分秒必爭。
        麥丁提出“條件”後的第二天下午,他又一次躺在了冰冷的手術臺上——同樣的地方在幾個鐘頭前才送走了那位滿意到無以復加的中年女人。
        “不要休息一下嗎?”  就算妖怪有人類不可估量的過人之處,麥丁還是本能地對藺雪的精力有所擔心,畢竟一個手術才剛剛完成,而且那個手術並不簡單,中年女人幾乎把她的整張臉都給換了。
        藺雪氣定神閑地搖搖頭,笑道:“放心,我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絕對保持水準。”
        “哦。”麥丁爲自己的杞人憂天好笑,他是妖怪,注定不能用人類的規則去衡量。
        獨特的消毒水又在假扮著香水的角色,空氣�熟悉的芬芳越來越濃密。
        無色的麻醉劑舒緩地注入了麥丁的身體。
        在意識尚未完全脫離身體的時候,他腦子�想的是中學時上生物解剖課時當實驗品的青蛙,活鮮鮮地被大頭針釘住四肢,固定在散發著腥味的木板上。
        閉上眼睛前的刹那,麥丁又看到了那個灰色的匣子,穩穩地托在藺雪白皙的手掌上,一團白氣,霜一樣擁在它的四周。
        那�頭,裝著他的承諾。
        麥丁咧著嘴笑了,在他還能控制面部肌肉的時候。
        很快,他的眼皮越來越沈,好象幾輩子都沒睡過覺一樣。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藺雪——這是他雙眼睛看到的最後一點光景。
        這回該跟誰道別?
        是秋秋?!還是……自己?!
       
        唔……
        麥丁發出一陣呻吟。
        眼睛上蒙著一層什麽?是紗布嗎?!
        爲何什麽都看不到?
        沒有黑暗,只有白茫茫一片,一如大雪過後的曠野,窒息的白。
        咯咯咯的笑聲像只拴著鈴鐺的快樂麋鹿,在白色�自由穿梭,忽遠忽近。
      
        “呵呵,麻藥的效力已經過去,還不願意睜開眼睛嗎?”
        藺雪拍了拍麥丁的臉。
        睜開眼睛?!
        幾道柔和的光線滲進了緩緩暴露在它們面前的美麗瞳孔�。
      嶄新的眼睛,重新看到了沒有絲毫改變的陳舊世界。
        “起來照照鏡子吧,我實在是太滿意現在的你了。”藺雪伸手把麥丁扶了起來,驕傲之色不可遏止。
  • 麥丁下意識地想用手揉自己的眼睛,卻被藺雪及時制止了:“現在這樣可不行,至少再過十二個小時。”
        “我的眼睛……”麥丁飄忽不定的意識漸漸被聚攏來,揚起頭看著身邊的藺雪:“好了?!”
        “好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藺雪變戲法一樣把一面鏡子擺到了麥丁面前。
        麥丁把臉湊了上去。
        鏡子�的人,瘦削的臉,高挺的鼻子,流光靈動的眼睛。
        無可挑剔的組合。
        全世界不敢說,至少這城市�大概找不出比自己還好看的人了吧。
        沒有驚喜,也沒有緊張,甚至連心跳都完全正常,麥丁只是很客觀地評價著自己。
      看看這雙眼,從女人臉上,從自己曾經最至愛的女人臉上取來的眼,多漂亮,一種帶著生命力的姿色,像是專爲它的新主人而生一樣。
      麥丁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
      “呵呵,沒想到,你女朋友的眼睛這麽襯你。果然有眼光。”藺雪的語氣分不清是讚賞還是揶揄。
      一停這話,麥丁臉一沈,問:“你怎麽知道的。”
      “瞧你昨天那個心如死灰的樣子,就算我是個普通人,也能猜出你和這個‘參照物’的關係。”藺雪坐了下來,撥開耷在麥丁眼前的一縷頭髮。
      每次,藺雪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看穿他的內心。
      仿若黑夜�被獵人射中的獵物,麥丁嗵一聲倒了下去,而後斜著眼睛盯著藺雪:“謝謝。”
      “不客氣。”藺雪莞爾一笑,“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麥丁叫住正要起身的藺雪,鎮靜地問:“我原來的……部分呢?”
      “你的眼睛嗎?呵呵,你想……”藺雪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我要!給我!”麥丁把手伸到藺雪鼻子底下。
      藺雪聳聳肩,把放在一旁的灰匣子取過來,放到麥丁手�:“在這�。”
      “把我所有的部分放回去,我就不會變,是吧?!”麥丁把灰匣子放在自己胸口上。
      “是啊。”藺雪點頭,然後他眉頭微微一皺,搓著自己的下巴,問:“怎麽,莫非你想現在就……全部拿回去?”
      “不可以嗎?”麥丁打開了匣子。
      “可以,不過……”藺雪故意做出一副很噁心的樣子,道:“就這樣拿回去的話,恐怕……味道不太好哦。”
      “無所謂。”說話的同時,麥丁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團顔色鮮豔的人體組織。
      怔怔地看了看,麥丁眼一閉,喉嚨一動,手上的東西轉眼間就下了肚。
  • 淡淡的血腥味立即從食道蔓延到了整個口腔。
      其實麥丁以爲自己會吐的,但是,這次很奇怪,居然一點想吐的意念都沒有。
      藺雪小小的愕然很快被欽佩的笑聲給湮沒了:“哈哈,我發現你越來越有意思了。好了,我出去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後,藺雪離開了手術室。
      聽到喀嚓的關門聲後,麥丁從手術臺上爬起來,拿了鏡子,赤著腳走到窗前,撩開厚重無比的窗簾,讓自然光線一覽無餘地灑進久未親近的房間。
      他舉起鏡子,對著自己,欣慰地說:“秋秋,你說過,能天天看到我,就是你至大的幸福,我也承諾過,我會給你你想要的幸福。呵呵,看,我做到了。從現在起,你可以天天看到我了。幸福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麥丁開始大笑,笑個不停,拿著鏡子的手也因爲劇烈的笑聲而顫抖不止,一直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
    今天,是大年初十。
      藺雪很有閒心地自己動手打掃著GIVEN  BEAUTY,四周的玻璃窗被他擦得透亮。
      他說,要走得乾乾淨淨。
      麥丁半眯著眼睛,臃懶地坐在大廳的門前曬太陽,淨瓷一樣的漂亮臉蛋,被陽光曬得泛起兩抹生動的紅暈。
      懷�,一隻灰耳白兔正吧唧吧唧舔著他的手掌。
      “很好吃嗎?”
      麥丁摩挲著白兔的頭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食物已經所剩無幾。
      “我一直以爲兔子都吃素的。”麥丁擡起頭,對著在那頭忙碌的藺雪說。
      “呵呵,世事無絕對。”藺雪用力擦著桌子,抹布蹭著桌面,嘎嘰嘎嘰作響。
      說得沒錯,沒有什麽是絕對的。
      幾乎在所有人的概念�,兔子都是處在食物鏈的下層,天經地義任人宰割的動物。有誰會想到,人也會有淪落到成爲這種軟弱可欺的小傢夥的盤中餐的時候?!
      “只有GIVEN  BEAUTY�的兔子,才會對這樣的食物有莫大的興趣。”麥丁把兔子放到地上,抽了張紙巾擦著手上的殘渣,自嘲似地笑了笑。
      肥胖的兔子滿足地蹦噠著小腿兒跑開了去。
      “那些東西扔了也是扔了,像婷婷和你女朋友那類年輕又有活力的漂亮女孩子,最適合拿來當食物了。一個參照物夠它們吃好幾個月呢。浪費是很不好的習慣。”藺雪直起身子,捶著自己的腰,輕描淡寫地說。
      “婷婷?!”麥丁想起了那個可愛的蘋果臉。
    “一個客人選中了她。呵呵,可愛型的女孩還是很逗人喜歡的。”藺雪梢事休息後,又繼續工作。
      “哦。”麥丁伸了個懶腰,無意探究今天的食物來源於哪個倒楣鬼,這些日子來,他已經安于呆在藺雪身邊,也越來越習慣他的任何看似非正常的言行舉止。
  • 或許,這個就是所謂的物體間的“同化”。
      麥丁並不排斥,相反,還還很樂意接受這種改變。
      最近,GIVEN  BEAUTY�的兔子又多了十來隻,藺雪專門騰了一個房間給這些傢夥,說要帶它們一起走,還說將來一定要找個合適的地方開個養殖場,專養吃葷的兔子。
      麥丁覺得他能幹得出這種事。
      “哎?!怎麽跑出去了一隻?麥丁,趕緊把它抓回來。”藺雪突然指著窗子外頭大聲說。
      麥丁循聲望去,一隻純白兔子正悠閒地在門口轉悠。
      他站起來,快步攆了出去。
      這只脫離組織的兔子個兒雖不大,但是並不防礙它的敏捷。
      試了幾次,兔子都狡猾地從麥丁的指間逃脫,快速地蹬著腿朝屋後頭竄去。
      麥丁窮追不捨,一直跟到了屋後頭的車庫前。
      到了這�,兔子沒了蹤影。
      麥丁進到車庫�,整個人趴在地上,搜索著車底。
      一無所獲。
      麥丁站起來,靠在埕亮的車身上,怵起眉頭四下觀望。
      後頭是用圍牆封死了的,四隻腳的兔子還能飛了不成?!
      嚓嚓的異響從車內傳出,麥丁回頭一看——那只失蹤的調皮鬼正臥在駕駛座上,兩隻小爪,貓一樣撓著真皮坐墊。
      麥丁極佩服這東西的跳躍能力,大開的車窗離地少說也有一米多。
      改了食性的兔子果然不可同日而語。
      麥丁把身子探到車�,右手果斷地向那對不斷轉動的大耳朵伸去……
      
      
      “呵呵,逮到了?”藺雪從喘著粗氣的麥丁手上接過已經髒兮兮的小傢夥,用手指戳著它的額頭笑道:“你太頑皮了,弄得這麽髒。今天不准吃晚飯,算是懲罰。”
      麥丁的臉色不太好看,先前那點紅暈已經完全散去,額頭上挂著晶亮的汗珠。
      “怎麽了?是不是抓這傢夥很費了點功夫?!”麥丁的不良狀態引得藺雪不得不問。
      “這兔子……太生猛了!最好餓它三天!把我折騰壞了。”麥丁憤憤然道。
      聞言,藺雪朗聲大笑:“哈哈,聽你的意見,餓三天。”
     三天後,大年十三。
      將在這城市�停留最後兩天。
      GIVEN  BEAUTY在本地的最後一個顧客,是個20來歲的年輕女子,除了要求有一個挺俏的鼻子完美的臉型外,還要求他們給她一張沒有滿布青春豆豆痕的光滑皮膚。
      如你所願。
      藺雪麥丁異口同聲,燈光下,兩雙不相伯仲的美目光彩橫生。
      因爲這是最後一位客人,麥丁很熱情地一直把她送出了大門口。

  •   “最後兩天,呵呵,我們馬上就能開始另一段嶄新的生活了。可以接觸到更多新鮮有趣的人,真好!”藺雪從樓上走下來,輕鬆至極。
      麥丁迎上去,長長籲了一口氣:“這最後一個客人要求挺高的,我真想建議她不如把整個頭都換了。”
      “哈哈,再高的要求對GIVEN  BEAUTY來說都不值一提,因爲這�有天下無雙的整容醫生……和最優秀的助手。”藺雪誇獎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麥丁默默一笑,轉過身,看著外頭流動的街景,悵然道:“馬上就要離開這�了……”
        “捨不得?”藺雪走到他身旁。
        麥丁搖頭:“畢竟住了那麽久了。”
        “真是念舊的人。”藺雪摸了摸他的頭,像安撫一個傷心的孩童:“這種情緒很快就會消失,你必須明白,最美好的事情在前頭。”
        “我知道。你不用爲我擔心。”麥丁感激地沖他笑笑。
        “趁現在有空閒,來杯咖啡吧。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可能會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哦。”
      藺雪打了個響指,轉過身就要離開。
      “等等。”麥丁抓住藺雪的胳膊,說:“每次都要勞煩你,這回換我去沖。你來嘗嘗我沖咖啡的手藝如何,做沒做到近朱者赤。”
        “呵呵,我對咖啡很挑剔的。”藺雪斜睨著麥丁,轉而又道:“不過,給你個機會試試。”
        “你一定不會失望的。”得了“機會”的麥丁很高興,一轉身就朝茶水間走去。
    十分鐘後,一杯濃香四溢的咖啡出現在藺雪面前。
        藺雪端起杯子,嗅了嗅,立即浮現出驚訝的表情,道:“真不錯啊,光聞味道就感覺很醇厚。”
        “是嗎。跟你比還是差遠了。”麥丁端起另一杯,謙遜地回應。
        黑褐色的液體順著白瓷杯沿滑進了藺雪的的嘴,藺雪的喉嚨,藺雪的身體。
        比起藺雪的不慌不忙斯文秀氣,麥丁喝得急了點,浪起的咖啡濺了幾滴在他的嘴角上。
        他懶得動手擦,只伸出舌頭舔去能舔到的多餘液體。
        麥丁的杯子很快見了底。
        “怎麽今天喝那麽快,好象有人跟你搶似的。”藺雪看了看麥丁空空如也的杯子,嗔笑著。
        “好象我今天沖的咖啡味道特別好,你覺得呢?”麥丁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沒放好,杯子啪啦一下翻倒在上面。
        藺雪抿抿嘴唇,很認同地點點頭,說:“這咖啡的味道的確很……吸引人,你加了什麽別的東西嗎?”
        麥丁剛把杯子扶起來,手一滑,杯子又倒了。
  • “我……加了一點點鹽。”重新把杯子放好後,他怪不好意思地回答。
        “呵呵,你還真想得出來。難怪那麽特別。”藺雪忍不住向麥丁伸大拇指,然後,把剩下的小半杯咖啡一飲而盡。
        麥丁如釋重負地靠回到綿軟的沙發上,手指繞玩著沙發扶手上垂下的流蘇。
        “我覺得你今天好象……比往常都特別一點呢?像這咖啡一樣。”對面的藺雪舉起手�的杯子,放到眼前,欣賞著上頭精美的花紋。
        麥丁不說話,只笑,笑得跟藺雪一樣的高深莫測。
        “呵呵,你越來越……”
        話音未落,藺雪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如影片定格一樣,完全靜止了。
        麥丁調整了一下坐姿,手指上旋繞的流蘇越纏越緊。
        “你……給我吃了……什麽?!”
        藺雪咬著牙,一手指著若無其事的麥丁,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試圖站起來。
      “咖啡而已,加了鹽。哦,對了,忘了說了,我……還加了一張黃色的小紙片進去。”
      麥丁把手指從那些纏繞中取了出來,頗有些無辜地回答。
      “你……”
      根本沒有力氣再站立起來,藺雪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沙發上,茶几被他一腳蹬翻了,碎了一地的玻璃。
      往日高貴自信的美麗容貌霎時蕩然無存,整個臉部都因爲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凹陷、乾枯,麥丁肯定自己沒有見過比這更醜陋的臉了。他還清楚地看到,藺雪身上的血液被某種看不到的力量汲取著,壓榨著,直到一滴不剩,他露在外頭的每一寸皮膚漸漸和他純白色的外衣混成了同一種顔色。
        “你……怎麽能……這樣……”
        乾癟的嘴唇�擠出來的聲音枯槁黯啞,死氣沈沈。
        麥丁站起來,往前走了兩布,腳下的玻璃喀嚓作響。
        “這個,是你藏起來的吧。”
        一封皺巴巴的信被摜到了抽搐不止的藺雪身上,又從他身上彈到了地下。
        信封上沒有地址,只寫了“麥丁(收)……秋秋”
        “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她要我多給她一個月時間,她會給我一個解釋。信上的日期,就是我重新回到GIVEN  BEAUTY的當天,如果我沒猜錯,是她在我回家之前親自送來的。可是,你居然,居然把這封信藏起來?!”麥丁的臉也跟藺雪一樣扭曲了,不是因爲痛苦,而是憤怒。
        藺雪劇烈地咳嗽著,一縷藍色的黏液從他的眼耳鼻口�滲了出來,他拼命轉過頭,怪異地笑著:“嘿嘿……不這樣……你……你怎麽……能……安……安心做我的……同伴……咳咳。”
        “注定我不適合跟你做同伴!”麥丁強迫自己放鬆咬緊的牙關,輕蔑地看著醜態畢露的藺雪:“爲什麽不把這封信毀了?真是太失策了。多虧了你養的兔子,若沒它帶路,我不會在你的車坐墊下發現這個!自作孽。”
        “你永遠……都在我之下……就算看到那信……又能奈我何……可惜……只壞在……加在咖啡�的……東西上。”藺雪繼續笑,沒有一絲落敗者的沮喪。
        麥丁楞了一楞。
        從頭到尾,在藺雪的眼�,原來他只是個不足爲懼的跟屁蟲,一個可以被肆意玩耍的提線木偶?!藺雪說得沒錯,若沒有得到那張可以致命的紙符,就算他發現了他惡毒的玩笑,又能將他怎樣?!
        多可恨的妖怪啊!
  • “做不了我的……同伴……是……你的遺憾……嘿嘿嘿嘿……”
        藺雪乾澀的笑聲越來越小,無數道晶亮的白光從他的身體�鑽出,呈螺旋狀地纏繞在一起,然後放大,再放大,直至形成一個巨大的耀眼光環,徹底把他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
        麥丁被這光環的光芒灼得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耳旁傳來轟一聲悶響,一浪刺骨的寒流從麥丁身體�穿過。
        一秒鐘,十秒鐘,也可能是一分鐘或者更久之後。
      四周的動靜嘎然而止,仿佛這�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麥丁睜開了眼。
      除了沙發前這一小片狼籍的地面之外,一切正常。
      唯一不同的是,對面沙發上,多了一隻非常漂亮,毛色純亮,其白勝雪的……兔子。
      那是一隻很普通的兔子,唯一出色的,是它臉上那對比紅寶石還矜貴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靈慧過人。
      麥丁走到沙發前,把它抱在了懷�,轉身朝樓上走去。
      
      手術室�,兔子匍匐在手術臺上。
      麥丁坐在一旁,愛憐地撫摩著它的背脊,悠悠說道:  “GIVEN  BEAUTY的宗旨是……如你所願,作爲這地方的一員,我永遠不能違背顧客的意願。”
      他頓了頓,一手牽起了兔子的耳朵,把嘴湊到它耳邊:“最後一個客人臨走時告訴我,她很羡慕你光潔的皮膚。”
      一把精致的柳葉刀,在麥丁的手上冷光閃耀……
      ………
      …………
      “讓鼻子再高一點,空氣才新鮮,再見單眼皮再見,腰圍再小一點……”
      嘈雜的音樂又一次把我的思路打斷。
      又是隔壁那對討厭的夫婦,總喜歡把那對破音箱開得震天響。
      我憤然地沖著隔壁大罵了兩句全世界最難聽的話後,把正在敲的這篇《整容》存了檔,然後關掉了電腦。
      今天的工作到此爲止。
      站起來,伸個大大的懶腰,走到窗前。
      正在下落的太陽公公提醒了我,又到用餐時間了。
      自打接下了給X雜誌社撰寫鬼怪故事的差事後,自己的生活一直不規律,最直觀的表現就是三餐精簡成了兩餐,兩餐省略成了一餐。
      走到廚房,拉開冰箱,才發現�頭只剩半根黃瓜,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有整一個星期沒有去超市SHOPPING。
      家�所有能吃的都沒有了,最後一袋速食麵也在昨天被當了消夜了。
      越想這肚子越餓,於是抓了錢包出門去。
      街對面的菜市場�,有家賣牛肉燒餅的,味道賊好。
      過了大街,拐進那條走了無數次的小街,直奔心愛的燒餅而去。
  • 運氣不錯,收攤前的最後兩個被我包圓兒了。
      捧著香氣四溢的美食,我顧不得燙,也顧不得什麽淑女形象,一路走一路呲牙咧嘴地啃。
      出來得急,沒有穿外套,這小街又正當風口,刀子似的北風沒遮沒攔地往我身上撞。
      來時看到這小街上還人來人往,下班時間嘛,才一轉眼的工夫,人全不見了,整條街就只剩下了一個啃燒餅的我。
      也沒往別處想,只是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往家�趕。這鬼天氣,越走越冷。
      “小姐,請留步。”
      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個人,突然擋在了我面前,聲音還怪好聽的。
      還好我刹車刹得及時,否則一準撞個滿頭包。
      我擡頭。
      媽呀,我幾時有過這種豔福,一個一身白衣宇宙無敵的美男子居然主動跟我搭訕。
      我頭暈。
      “呵呵,小姐,我覺得你非常漂亮,就是鼻梁稍微矮了點,還有,你是單眼皮。如果再整一個雙眼皮的話,就完美了。”他手�捏著一遝資料,繼續熱情地對我說:“我們美容院今天剛剛開張,五折酬賓哦。小姐,要把握住可以讓自己變得更美麗的機會啊!”
      我繼續頭暈,這男人太完美了,簡直讓我窒息。
      迷糊中,我依稀記得就在剛才來時這塊地方還是個雜貨鋪的,但是我仍舊傻傻地問:“真的能讓我變得更漂亮嗎?”
      “呵呵。”他的笑簡直讓我目眩神迷、大腦缺氧,“放心,一切如你所願。”
      “跟我來吧。”他向我伸出手來。
      我根本無法抗拒,擡起手的刹那,我轉頭看了看身旁這家店的招牌,白底紅字,清清楚楚——GIVEN  BEAUTY
      登時如遭雷擊,一魂一魄不知去向。
      “麥醫生,有你的電話。”
      一個妖嬈多姿的年輕美女從半開的店門處款款而出,聲如蜜糖。
      趁他轉頭回應的刹那,我把燒餅一扔,撒手就朝前方飛奔而去,其速度,足以讓X翔汗顔……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走這條街!
      唉,可惜了我那兩個熱氣騰騰的牛肉燒餅。
      
      
      《整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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