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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請把門鎖好



請把門鎖好 
作者: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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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控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依然對夢感到困惑、感到難以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心靈則藉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態時,靈魂將遊歷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界神遊之際,我們會接觸到死去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禽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間的所見所聞,將透過各種物事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教育,暗伏於我們的心靈深處,夢亦化為人類行動的提示符號。這樣的提示符號,或許是幾何圖形,或許是色彩,或許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現實世界中偶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甦了,然後,我們不自主地接受符號的控制。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它永恆地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動。 

二○○一年元月中旬,我因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休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中山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北上發展。而今,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禮,現在已是個年收入四、五百萬的暢銷書作家。 

結縭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靜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台灣,才能遠離臺北市氫彈引爆般資訊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陪我一起南下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起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涉真正的國家領導人或政府首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係。 

為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地辭掉新聞週刊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得的版稅,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更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原以為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為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說我是換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元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揚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人向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為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於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亮麗的假面具,我不停說著違背良心的話,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地研究,我下一部作品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裡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懷著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 劍向坐起身來,右手姆指揉了揉太陽穴,確定自己的意識十分清楚。 

    就在此時,劍向突然無聲地驚呼。他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頭痛!  頭痛! 

    儘管『夏詠昱』提及的次數極少,但張織梅確實由於喪失某部份記憶的緣故,患有嚴重的頭痛。更精確地說,『夏詠昱』之所以很少提到這件事,是因爲他完全忽略了這個線索的重要性。他一定未曾想過,這將會是找到張織梅的正確方向! 

    劍向愈想愈激動,他明白自己已碰觸到一個嶄新的出口了。 

    張織梅連續兩任男友暴斃,無論她是否知道男友們的死亡,她都極有可能由於恐懼的關係,躲在新的住處而不再外出逛街。這也是夏詠昱雖循著她的休閒習慣,仍無法找到她的主因。 

    然而,張織梅受過夏詠昱的催眠,她會出現頭疼症狀。而強力催眠術的中斷,應該會讓她的頭痛持續性的發作…… 

    就是這樣!縱使她不再逛街,依然必須出門購買止痛藥。劍向相信,張織梅定然無法一直忍受劇痛,而不得不離開住處,到附近的藥局買藥。 

    只要張織梅還住在高雄市——她一定還在高雄市,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沒有朋友,而在別的城市也不會有落腳處——劍向就有把握能找到她! 

    一思及此,劍向的精神大振。他迅速整理好帶來的攝影機,毫不留戀地離開四○一室,臨走前他默默告訴自己,永遠不會再回這個鬼地方。 

    下一步的行動,就是帶著張織梅的照片,查訪市內各家藥房。倘若無功而返,則進一步繼續清查診所及醫院。 

    接下來的一周,劍向白天的時間都奔走在高雄市街之間,尋找杳無音訊的張織梅。分局�依然忙碌於鍾思造案及其它陸續接辦的瑣碎小案。 

    高組長在『召魂夜』的隔日,就立即將劍向派任偵查其他小案。高組長可能已經察覺到他和紹德之間的私密衝突,所以才把他調到其他小組去。劍向因而能夠趁著外勤偵查的機會,把握有限的零碎時間訪詢各藥局的老闆。 

    另一方面,紹德雖然證實了鍾思造的確是以偷竊、銷贓維生,但從他幾天來的言行觀察,很顯然他未能進一步由銷贓管道中發現劍向涉入的憑據,這也緩解了劍向的壓力。 

  • ——中山一路╱南星藥房、良安西藥房;河北二路╱高合成藥房;建國二路╱慈安藥局、信德西藥房、文欽藥局;自立一路╱銘生藥局、忠正西藥房;九如一路╱人人藥師藥局;二路╱九如藥師藥局、大正西藥房、振東藥局;嫩江街╱宏隆藥局、大生藥局;漢口街╱漢良藥局;哈爾濱街╱正仁藥房、坤生西藥房、啓生西藥房;吉林街╱忠生藥局。 

    ——遼寧二街╱景田藥局;熱河一街╱啓源藥局、信吉西藥房、崇良藥局、振源西藥房、嘉益藥局;二街╱松源藥房;十全一路╱吉田藥局、杏安藥局、建昌藥局;察哈爾二街╱安成藥局;北平二街╱忠瑋西藥房…… 

    劍向帶著張織梅的照片,逐街逐巷地調查她的行蹤。以三民區爲中心,擴及鄰近的新興區與前金區。他的高雄市地圖上以紅、藍筆圈畫了各式各樣的符號,記下他偵查過的區域、必須再度確認證詞的藥房,以及外貌相似、言行符合條件的女子出現的地點與時間等。 

    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工作,但細節之繁瑣卻遠非劍向當初所能想像。雖然只是三個行政區,但劍向獨自一人尋找,比以往分局查案時必定動員一個專案小組,進展相比之下實在來得緩慢太多了。 

    四月六日那天,劍向終於放棄對三民、新興和前金三個區的搜查。根據調查,他完全確定張織梅不住在這些地方,也就是說,張織梅在離開兩個男友後,就躲得遠遠的了。 

    他手上能夠掌握得到的,仍舊僅是一卷錄影帶、一張照片。 

    不過,劍向並沒有因此心灰意冷。他知道沿著這條偵查方向,儘管遙遠也終究會抵達終點,他的過濾篩選,已逐漸縮小搜查的範圍。 

    錄影帶�張織梅的影像,在這段時間內變成劍向的興奮劑。他總是在經過一天的奔波後,回到安靜無聲的臥房�,然後打開小弟的攝影機,重復播放那卷DV帶。 

    在虛像伸手可觸實則遙不能及的液晶螢幕中,劍向以幻想賦予了張織梅完美的形象。 

    『劍向,請永遠愛我。』 

    不知何故,劍向彷佛聽到那句張織梅對鍾思造的深情表白,其實是對著自己說的。 

    四月十日午後,劍向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他剛結束了一家五金行遭竊的證人偵訊,整理完筆錄後,立刻利用空檔尋找張織梅。本周起,開始以鹽埕區爲範圍展開新的調查。 

    隨著調查範圍距離分局愈來愈遠,劍向發覺所能利用的餘裕也愈來愈有限。即便是單純的小案件,也由於心有旁騖而進度遲滯。劍向心底明白,這讓分局的同事對他的行爲深感不解,對他的態度亦倍加疑慮。 

    再繼續下去……會毀了自己以往安定的生活,及未來美好的前途…… 

    三點二十分,正是炎陽發揮最後威力的時刻。劍向尋訪過了鹽埕區內三家新開的大型便利藥局,但沒有任何明確的結果。位於大公路距離建國四路交叉口的不遠處,正好也有一家藥房。 
  • 『小吳,你人在哪?』行動電話�的聲音是立爲。 

    『在……鹽埕區。』 

    『喂?喂?』立爲說,『拜託!你去鹽埕區做什麽啊?局長快氣瘋啦!』 

    『什麽?我聽不太清楚……』 

    『局長要你趕快回來。他說,你昨天那份結夥搶劫案的報告有問題——事實上,局長的說法是『滿紙胡言亂語』。對了,你也還沒有回報五金行竊案的進度……』現在沒有時間和立爲解釋了。劍向沈默地將手機電源關去。 

    『老闆,可不可以請你再把剛剛的話重復一遍?』劍向對藥房老闆溫言說:『不好意思,同事打電話來,沒把你的話聽清楚。』 

    『這位小姐,昨天曾經來過一次。』年輕的老闆回答:『我的印象很深刻。因爲她的步伐有點搖搖晃晃的,身體好像相當虛弱的樣子。她在離開時,頭還重重地撞了門一下……』 

    劍向強忍住心中激昂的喜悅感,『她買了什麽藥?』 

    『普拿疼。』 

    『她只來過一次嗎?』他的聲音微顫。 

    『嗯……』老闆再次看了照片一會兒:『就只有一次,昨天上午吧。』 

    『老闆,當時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子往哪一個方向離開?』 

    『我想,應該是往七賢路那邊吧!』 

    順著藥局老闆所指的方向,兩人的視線此時不約而同地一起往門口右前方的遠處投去。 

    『就是她,』老闆說:『真巧。』 

    ——張織梅出現了!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劍向呆呆的望著逐漸靠近的張織梅,腦中一片空白……張織梅就像是直接穿過液晶螢幕似的,活生生地來到在他的面前。她已不再是冰冷、遙遠的平面影像。  這並非夢境——立在身旁的藥房老闆、馬路上稀疏起落的引擎聲,都明白提醒劍向,他確實身處熟悉的現實世界�。 

    織梅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細網背心,以及粉紅色的雪紡及膝裙,看起來十分清麗動人;然而,她的眉間深鎖、神情疲憊,反而予人楚楚可憐之感。 

    這時走進門的她,察覺到劍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你……』織梅的語氣十分虛弱,她隨即沈默了。 

    劍向低著頭,款款凝視著織梅仰望的臉,眼神中透露了無盡的迷惑與徵詢。她的右額有一塊小小的深色淤痕,是昨天在這�撞傷的。倏地,劍向忽然抱住了她裸露的雙肩,下巴緊緊靠住,織梅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她沒有掙開。 

    『我找了妳……找了妳好久……好久……好久……』 

    經過這麽漫長的找尋,劍向只感覺身體已失去所有的力氣,不得不抓握織梅的肩頭才站得住腳。縱使蓄積多時的戀慕情潮總可得以化爲千言萬語,他卻一句客套的問候都說不出口,只是如同意識逐漸模糊般,不停在織梅耳邊重復喃喃細訴著這段既像呻吟又像夢囈的句子。他倆的臉頰輕輕碰觸,劍向清晰地接收到對方因手足無措而灼燙的體溫。 

    劍向的唇齒微動,聲音漸低漸沈,只剩下混亂的氣息吹吐在織梅的後頸。 

    『我知道,我知道,』織梅柔聲說:『我也等了你好久……』 

    兩顆淚珠在此刻無聲滑過劍向的臉頰,靜靜地落在他的衣領上,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哭。掉眼淚的,原來是織梅……一瞬間劍向終於明瞭了織梅心靈的脆弱與無助。事實上,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出現。 

  • ——鍾思造被殺了,夏詠昱也被殺了……他們都保護不了織梅,於是她只好不停地逃跑,不停地尋找下一個避險的依靠。織梅太膽小、太害怕了,以致她只好以己心珍美的愛情,來換取對方提供的安全感。 

    劍向知道自己早已愛上了織梅,而她,理所當然也一定會愛上自己。愛情,是她唯擁僅有的籌碼,在這場充滿致命危機的賭局中只能盲目下注。倘若接下來出現的男人並非劍向,織梅必定仍舊會愛上那個不知是幸抑或不幸的男人。 

    然而,和兩名死者不同的是,劍向不會是第三個被害者。對於厲鬼殺人的恐怖怪案,他已逐漸能厘清背後真相的輪廓。再加上夢寐追尋的織梅終於現身,只要夏詠昱授與的強力催眠術有效,絕對能夠終止這個惡魔的詛咒。 

    劍向心中暗暗發誓,非將這個長久糾纏織梅的陰影掃去不可! 

    他們初次偶遇的對話極少,但兩人內心的渴望互補相合,是以無需言語交流,就能夠靈犀領會。西藥房的老闆在一旁看了這對男女邂逅時的耳鬢廝磨,以爲他倆結識已久,而且很可能早超越刑警與證人的關係,便聳聳肩決定不再打擾他們,自顧自地拿起櫃檯邊的遙控器,將電視的音量調高。他甚至沒有提出『小姐,來買什麽藥?』的問題。 

    劍向觸著織梅溫熱的臉頰,思緒漸漸平靜。他聽到她的呼吸均勻規律,不再啜泣,彷佛也已然鎮定地準備與身旁的陌生男人一起面對未知的挑戰。 

    『我們走。』 

    於是,劍向拉著織梅的手腕,與她並肩走出藥局。他們沿騎樓底走向大公路與七賢路的交叉路口。相隔二十餘公尺前的馬路對面是七賢分局,紅燈讓他們在行人穿越道末端停下腳步。 

    『妳住在哪里?』 

    『就在附近。』 

    『帶我去,可以嗎?』 

    『好。』織梅頷首,但她突然頓住。『對不起……我的頭很痛……』 

    劍向很快地在她腳步晃跌前扶住她的身體,他發現織梅的臉色蒼白茫然。織梅對他苦澀地微微笑,然後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懷。 

    劍向呆了。『妳不要緊吧?』 

    『我好累……』 

    『我差點忘了,妳剛剛沒有買藥——』 

    『抱著我,』織梅小聲地說:『一會兒就好。』 

    劍向被織梅突如其來的要求問傻了,他的胸膛亦燃起融燒的熱火。但,霎時劍向感受到一股輕微的戰慄感,他立刻明白了——這是『測試』! 

    沒錯,不管是否有意,這是天生的本能,織梅想證明對方會愛上她。無論方式爲何,她一定也都對鍾思造及夏詠昱有過類似的動作。只有對方給予『正確』的響應,她才會帶他繼續前往自己的住處。 

    織梅並沒有僞稱頭痛,但她一定是借著這個頭痛的機會,來判斷劍向對她是否一見鍾情。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法。劍向在偵搜的工作上,具備了百發百中的第六感,而他知道織梅的直覺必然也神准精確。她的外貌固然能吸引各種不同類型的男人,但她最後選中的兩個男人——鍾思造與夏詠昱,即便都其貌不揚,卻無怨無尤地爲她犧牲性命,在所不惜。 

    她一定拒絕過許多虛情假意、貪圖美色的男人,因爲這樣的男人會在大難來臨前退卻脫逃。劍向當然不會是這樣的男人,但他也必須以織梅預想的方式來回應她,否則她將在下一秒中消逝遠走。 

    他必須以實際的行爲,讓織梅相信她已獲得愛情的保證。 

    然而,就算劍向的直覺告訴他,兩人的關係明顯含藏著如此的詭詐,他還是無法抑制對織梅瘋狂的愛戀。縱使是夏娃,也曾受過蛇的勸惑,誘逼亞當吞下禁忌的果實——但這並無損于夏娃對亞當摯誠的忠貞。 

  • 他沒有些微猶豫,雙臂緊緊環圈在她的腰際,不發一語,讓她在擁擠、喧嚷的寡情城市中,能享受到一絲象徵安全感的體熱。緊接著劍向閉上雙眼,毅然地用力吸一口氣,將配帶在身上的那把史密斯威森式M6904半自動手槍,默默地交握到織梅纖弱的小手上。 

    織梅的住處是一間不到三坪大小的雅房。沒有床、沒有書桌,只有兩個大衣櫃以及一張梳�檯。梳�檯堆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有隔離霜、防曬油、保濕乳液、清潔面膜、化妝水和磨砂凝膠等保養品,以及色彩鮮豔的唇膏、眼影、腮紅粉餅、指甲油、眼線筆、睫毛膏與香水等。梳妝鏡立在其後,加倍了桌台的面積,也將這些東西複製成雙份。 

    淺綠色的地板邊卷疊著一張深藍色床墊,印滿史奴比的粉紅色棉被折妥置於一旁,懶骨頭大抱枕則斜倚在角落。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雙拖鞋……』 

    『沒關係。』 

    織梅輕輕踢掉腳上那雙白色的細跟涼鞋,以腳姆指勾來丟在門口的Kitty  絨毛拖鞋。劍向在她身後微蹲著脫下皮鞋,冰沁的涼意透過運動襪傳入腳底。 

    織梅將抱枕放在背臀處靠好,坐在梳�檯前。她擡頭看著劍向面對面也坐了下來。 

    『……』劍向肩頭不自在地聳一聳,這個房間現在只有他與織梅兩人,而織梅從未離開他伸手可及之處。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劍向唇齒乾澀地開口:『我叫吳劍向,是三民分局的刑警。』 

    『我叫張織梅。』織梅也假裝客套地向他微笑點頭。 

    經過了适才在馬路上的擁抱,劍向一時還無法適應兩人微妙的關係。『欸,張小姐……』 

    『幹麽啦!你說話的方式好悶喔,嘻。』織梅故意激他:『叫我梅梅好嗎?不要叫我張小姐嘛,這位大哥。』 

    『這……』 

    『我以爲你喜歡我呢!』 

    『我是喜歡妳啊……』劍向終於衝動地把內心的渴望說了出來,『所以,我才不知道該如何向妳說明妳與案件的關係。』 

    『案件?』織梅的表情泛起一絲困惑。 

    很顯然的,織梅並不知道一位刑警之所以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她的真正目的。甚至,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陣子社會新聞版面上那則密室謀殺案和自己有任何關係。  劍向從口袋�掏出兩張相片,『梅梅,妳見過這兩個人嗎?』 

    織梅的目光在鍾思造和夏詠昱的半身照來回遊移:『……沒見過。』 

    ——果然全都忘了。『妳知道嗎?這兩個男人被殺了,』劍向拿出第三張照片,『而照片上的女孩子,是涉嫌最重的人。』 

    織梅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照片。『什麽?這是我?可是,我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 

    『妳知道嗎?妳的這張照片,就放在這個戴眼鏡的男人家�——他叫夏詠昱。』 

    『夏……唔嗚!』織梅突然痙攣了起來,她的雙手抱頭,不讓劍向看到臉。劍向起身伸手過去扶住她。『妳的頭很痛,是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織梅難過地呻吟,『我好害怕…』 

    『告訴我,妳究竟在害怕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梅梅,是有人在跟蹤妳?』 

    『不是……』 

    『還是妳經常夢到什麽可怕的事?』 

    『不是……』 

    『那……』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我也沒有做夢,』織梅的語氣開始哽咽,『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麽,我就是全然地害怕,害怕一件我不知道的
  • 害怕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拜託你不要再問我了……』 

    他所獲得的答案,和夏詠昱曾問到的結果完全一樣。劍向抱住織梅的背,她悲傷地躲入他的懷中抽泣。 

    ——難道說,執行那個危險的強力催眠術是僅剩的解決途徑?看到織梅可憐的模樣,劍向實在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 

    『我以爲……你來找我……是要告訴我……』 

    『告訴妳什麽?』 

    『我的過去。』 

    劍向總算明白了——是的,織梅等待的確實是一名保護者。然而,她之所以需要保護,是因爲她希望能追尋自己已經遺失的過去,而她直覺地感受到在這個追尋過程中,很可能會發生無可預料的危險。 

    『我到底是誰?沒錯,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日以及身高體重。但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親人?到底有沒有朋友?我談過幾次戀愛?我有沒有做過什麽瘋狂的事?還是曾做過什麽蠢事?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感覺自己的生活好像走在一條黑暗的隧道當中,我的前方沒有燈光,走過的路也沒有,我只知道自己所站的位置,卻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在隧道�……請你告訴我……請你告訴我……』 

    『……好,我來告訴妳妳的過去。』 

    劍向深深吸氣,他的鼻腔�充滿織梅濃鬱的香水味。 

    『上個月二十五日,在南台路的一棟舊大樓�,發現一具年輕男子的慘死屍體。經過偵查,發現男子生前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而這個女孩子——就是妳。』劍向沒有理會織梅詫異的瞪大雙眼,只是將鍾思造的照片推到她面前,並繼續說:『過了兩天,另一個戴眼鏡的男子來找我,告訴我他可以提供我一些命案的線索,不過,後來他也被害了……』 

    劍向略過那個晚上有關召魂術的敍述,『在他死後,我從他身分證上的戶籍地址找到他的住處。然後,在他家�找到妳的照片,以及記載著他與妳相戀的日記本……也就是說,他曾經是妳的男朋友——妳至少談過兩次戀愛。』 

    『我……這兩個人,看起來都好陌生……』 

    『那是因爲妳喪失了過去的記憶,我不知道這和妳經常頭痛是否有關。我費盡千辛萬苦地找妳,就是希望能恢復妳的記憶,同時查明兩樁命案的真相。』 

    『……!』織梅的表情忽然驚恐起來。 

    『梅梅,別害怕,妳並沒有殺死這兩個人。』劍向溫柔地說,『但妳的記憶中埋藏了關於命案的重要關鍵,我必須試著將它挖掘出來。』 

    『可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只要妳願意信任我,我就會設法幫妳恢復記憶。』 

    此刻兩人眼神交會,彷佛各自在心中尋找確認的感覺。 

    『如果……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就不會帶你來這�了。我好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 

    劍向靜默了幾秒鐘,才毅然地說:『讓我替妳催眠。』 

    『我不要!』沒想到,織梅的反應竟是如此劇烈。『我不要接受催眠!』 

    『爲什麽?』劍向開始慌了,『這是我唯一能恢復妳記憶的方法……』 

    『因爲……因爲……我不要入睡,也不要閉上眼睛!』織梅的情緒又開始歇斯底�:『我睡著以後是沒有做過惡夢,但我跟你說過了,我討厭那種進入隧道的感覺,那種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因爲睡覺會給我這種討厭的感覺,所以我不要!』 

    劍向輕撫著織梅的臉頰,他第一次以這麽近的距離看著她的臉。『妳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了?』原來,
  • 在亮麗的彩妝下,織梅的臉因受失眠折磨而憔悴不已。 

    『我……我好害怕……』 

    『相信我,好嗎?』 

    織梅的雙手緊緊抓住他淩亂的衣領,她的眼眶泛紅,考慮良久才顫抖地點點頭。 

    『那麽,我們馬上開始。』現在還是劍向執行勤務的時間,早就該回警局報到了,爲了早一點找到織梅,剛剛甚至還掛斷立爲的電話。他的動作得快一點。 

    他一面回想著夏詠昱的亡魂在錄影帶中提到的催眠術作法,一面協助織梅將床墊張開鋪在地板上。織梅平躺上去以後,他要求她閉上雙眼,放鬆身體。 

    『梅梅,妳現在什麽都不要多想,我會一直待在妳的身邊。』劍向在織梅的耳畔輕聲地說:『妳只要閉上眼睛,專心聽我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就可以了。現在,我真的要開始了。』 

    織梅柔嫩的右手用力纏住劍向的腕部,傳達她極端緊張的情緒。 

    然後,劍向按照夏詠昱教導的方式,以固定聲調的單音節,開始念誦這段開啓織梅潛意識的『鑰匙』。織梅一面傾聽,一面發出悶哼聲,雪白的頸部也很快地滲出汗珠。 

    待劍向念到第十個字時,織梅突然慘叫一聲,並且迅即起身。『好痛……』 

    『梅梅,對不起……可是,妳非得忍耐不可。』劍向的語氣堅決。 

    『我知道……但是,真的好難受……』 

    『我們再試一次。』織梅點點頭。 

    然而,第二次的催眠並沒有太多進展,在劍向念到第十二個字時即斷然中止。織梅顯然承受了比剛才更大的痛苦,她的眼中滿含淚水,情緒十分激動。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縱使織梅已經開始抗拒,劍向仍不死心地強求織梅繼續接受第三次的催眠。正如同以性虐待爲題材的色情電影情節一樣,織梅最後仍柔弱地應允,見到她被自己狠狠地弄哭了,劍向心中竟湧起一股複雜的異常快感。 

    『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梅梅,我相信妳可以撐過去的。』 

    結果第三次的催眠不但完全失敗,織梅還如一頭傷痕累累的小鹿般躲到房間的角落,抱腿痛苦地飲泣著。原本固定在耳上的透明髮夾,也離開散亂的長髮而掉落在地板上。 

    劍向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計可施,他實在狠不下手將她拉回床墊繼續進行這場催眠術。然而,在他幽微的心底,則極度渴望得知這把『鑰匙』在念到第二十個字、甚至念到更後面,織梅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梅梅,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 不管劍向如何堅持,織梅只是一個勁地哭泣,完全不回應他的要求。真的要放棄嗎?——劍向緊緊擁住織梅蜷縮的身軀,內心開始反復交戰。她彎曲的雙臂護著自己的胸口,兩手抓著劍向的領子不放,襯衫第一顆鈕扣的線頭隨而鬆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抱著痛哭出聲的織梅,劍向只能輕拍她的背,不停地向她道歉。 

    或許,織梅的過去能以其他方法揭露,並不一定真的非使用這麽殘酷的手段不可。劍向開始思考另外一種可能性是否存在。然而,一個在高雄市區不斷四處逃逸的失憶女孩,要找到她確實的來歷卻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工作,處於自身難保的境況下,劍向要能夠一面在分局�維持往常的工作水準、一面尋找織梅的過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儘管兩人都迫切希望催眠能發揮揭露遺失記憶的功用,但實際的進行狀況卻毫無成效,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 

    劍向的思緒混亂不堪,他充分感覺到織梅依偎在胸前流淚所帶來的濕熱。他也想不出更恰當的安慰語句,只好以沈默靜靜地等待織梅哭累。他內心則下好決定,已不再奢想夏詠昱的強力催眠術對案件會有任何正面影響了。 

    『劍向,拜託你……』 

    織梅忽然開口,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親昵地喚他的名字。 

    『唔?』 

    『繼續試驗那個催眠術。』她的語調細微而堅定。 

    劍向被織梅的回答嚇了一跳,因爲他已經決定放棄了。『可是……』 

    『請你不要放棄……好嗎?』織梅說,『我會好好忍耐的,我不會再哭了,真的。因爲我絕對不放棄,我一定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不行,我不忍心再讓妳痛苦。』 

    『我不怕痛!』 

    『我做不到。』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讓我恢復記憶的方法,就算再痛苦,我也不會死心的!求求你幫助我……』織梅擡起她淚痕未幹的臉龐,『你可以壓住我!這樣我就沒辦法逃走了!不然,我讓你綁起來好了!把我的手綁好,你就不會被我打傷了……還有,如果怕我大喊大叫的話,就拿一塊布把我的嘴巴塞住呀……這樣總可以了吧?』 

    想不到織梅竟如此執拗。她掙開劍向的臂膀,轉頭跪爬到房間角落的衣櫃邊。她打開衣櫃的抽屜,從中翻找出一卷紅色的塑膠繩,堅定地遞給劍向。 

    『妳真的要我這樣做?』 

    『真的。』 

    劍向定定地望著織梅的眉目,再度確認她眼神中的勇氣。他拉出紅色塑膠繩的繩頭,『我該綁在哪里?』 

    『雙腳,還有雙手……』織梅將背部轉向劍向面前,兩手握拳交叉貼在背後。  劍向點點頭,從褲子口袋�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選取適當長度,割下兩段塑膠繩。他開始捆綁織梅的手腕。 

    『你可以綁緊一點。』 

    不時注意著織梅是否被綁痛了,劍向綁好她的雙手。織梅隨即躺下,將雙腿並攏伸直,示意自己已做好被綁住雙腳的準備。 

    劍向微微擡高她雪白的左足,慢慢纏繞著塑膠繩。織梅露在及膝裙外的雙腿纖細有致,曲線性感誘人。他保持呼吸的均勻規律,不給自己心猿意馬的機會。 

    『好了。』 

    『還有我的嘴巴。我的手帕在外套的口袋�,就掛在那兒。』 

    劍向依言將她的手帕拿來,他把手帕揉成團狀,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慢慢塞入她的口中。此刻織梅已完全喪失反抗能力。房間�一片靜寂,雙方只聽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織梅朝他點點頭,然後果斷地閉上眼睛。 

    次日,劍向一整個上午都承負著分局長嚴詞指責的壓力。事實上,分局長並不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上司
  • 分局長並不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上司,在面對辦案不力的部屬,他總是以鎮定持平的態度予以糾正。但這種看似客觀的態度,對劍向而言,反而變成一種冷酷的忽略,這樣的折磨,比起高組長慣常表現出疾風厲行的叱怒,卻又更令他難以忍受。 

    對織梅的催眠術成功了——這是她親口說的。然而,織梅卻不願意立即談起她憶起的過去。劍向不明白她究竟在遲疑什麽,只知道織梅確實就是一個這麽固執的女孩。 

    『劍向,我記起思造、詠昱這兩個愛我好深的男人,以及比他們兩人更早以前發生的各種事情。』織梅此時的平靜,與方才由於忍受催眠刺激所呈現的瘋狂失神狀態,簡直是判若兩人。因恐懼而陰霾重重的表情,在她的臉上亦不復見。『但,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我得好好地想一想,才能決定是否要告訴你。』 

    『我希望妳可以現在就對我說。』 

    『不行。』織梅回答,『這太危險了……』 

    『危險?這是什麽意思?』 

    『不管怎樣,我真的不能馬上說。劍向……你知道嗎?我……我已經愛上你了,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可是,我怕……』 

    『梅梅,妳的記憶已經恢復——告訴我,妳到底在怕什麽?』 

    『我怕……我怕……我怕我一旦告訴你我的過去,你就會離開我!』 

    在說服不了織梅的情況下,劍向只好留下他的手機號碼,『無論是什麽時間,只要妳決定好願意跟我說,就立刻打電話給我,OK?』 

    『嗯。』織梅依舊躺在床墊上微微笑著:『劍向,我好累喔,讓我睡一覺好不 
    好?』 

    『妳總算願意睡覺啦。』 

    『嘻。』 

    『我不吵你。我還得回局�報到。』 

    『加油喔……』織梅合上眼皮,『我愛你。』 

    劍向恍恍惚惚,昨日的場景影像歷歷在目。他並非不曾談過戀愛,然而,在織梅之前所遇見的三位女子,劍向卻都沒辦法從她們身上找到真正吸引人的特質。仔細想想,她們和織梅間的共通點是溫柔和順,正足以激起劍向強烈的保護欲,但在織梅性格中那麽一點點的蠻橫與任性、一絲絲的主動與大膽,在其他三人的身上卻是完全找不到的。 
  • 他在看著她沈沈入睡後才起身離去。接近傍晚回到分局後,對同事的側目及長官的責備都毫無知覺。那時劍向只有一個念頭:這才是他衷心追求的戀愛——然而,當晚劍向持有的,卻是一具開著電源的無聲手機。劍向知道織梅下定決心後就不再更改,因此即使他在下班後再到織梅家去,她也不可能告訴劍向他想知道的事情。唯有等待,等待織梅的主動來電……但她整夜並沒有打來電話。 

    就在心情澎湃起伏之下,劍向無眠等到天色大亮。彷佛是透過傳染一樣,失眠從織梅身上承接過來了。 

    接近正午的工作會報一結束,劍向如逃亡似的沖出警局。他已然按捺不住思念的煎熬,再也不願意繼續等待織梅的來電——他要馬上見到她,馬上知道答案。 

    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再度經過那家玻璃落地窗透出電視機螢幕彩光的西藥房,他騎車轉入小巷子�,將機車煞在織梅所住的樓房下。 

    這間老舊的樓房,由不住在這�的屋主分租給一些低薪的上班族。織梅住在二樓,劍向停好車後就心急地按著她房間的電鈴。 

    ——居然沒有回應? 

    ——她出門了?還是……逃走了?還是…… 

    不祥的第六感又一次降臨,使他的心頭一緊。在聽不到揚聲器傳來織梅的答話後,劍向當下決定按著樓內所有住戶的電鈴。 

    『喂?』沒多久就傳出一個陌生的男聲。『誰啊?』 

    『員警。』 

    『有什麽事?』半老的語氣中充滿戒備與敵意。 

    『我想要搜查這間屋子某個房客的住處。』劍向平板地說:『請你替我開個門。』 

    『哪一樓的房客?』 

    『不是你家。』 

    『去!』接著一聲單調的鈴響,門鎖從�面彈開。揚聲器也隨後陷入靜寂。 

    劍向進屋後把門帶上,一樓玄關處停了兩輛佈滿灰塵的摩托車,牆邊掛著一排生�掉漆的綠色郵筒,與昨日所見情景並無二致。他大步踏上階梯,向二樓奔去。  很快地來到織梅的房前,和預期的狀況一樣,不論出聲詢問或用力敲門,都沒有人答話。而,出乎劍向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眼眶竟滿是淚水。 

    『開門!開門!開門……』 

    劍向心急如焚,語調忍不住哽咽。在突然的衝動之下,他不再繼續拍打房門,卻一腳將門用力踢開。脆弱的木門在踢開後重重地撞擊牆壁,發出一聲爆裂的巨響,門框上的木條也跟著破碎變形。  他好像聽見房�出現輕微的驚呼聲。 

    『梅梅?妳在�面嗎?』劍向沖進房�大叫。 

    房�的各樣擺設並沒有任何變動,唯一不同的是女主人不見了。劍向看到幾瓶保養用品掉落在地板上,梳�檯邊的電話話筒也沒有掛好。 

    『回答我好嗎?我是劍向,妳在哪里?』 

    劍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然而他十分確定耳朵沒有聽錯。他的目光投向牆角的兩個大木櫃。『梅梅?妳躲在櫃子�嗎?』 

    還是沒有答話。他決定走近櫃子,將櫃門打開。 

    ——她是怎麽了?奇怪…… 

    劍向疑惑重重地打開第一個衣櫃的櫃門。在櫃�掛滿色彩繽紛的當季服飾。織 

    梅不在�頭。 

    接下來是第二個櫃子。 

    『梅梅!妳爲什麽不讓我把門打開?』劍向在拉開櫃門時,由門把上傳來一股強烈的抗力。織梅果然在�面。 

    『嗚……唔……』櫃�傳出用力的悶哼聲。 
  • 『梅梅,開門啊!』 

    雙方在僵持數秒鐘後,臂力壯碩的劍向很快地打開了櫃門。然而,讓他料想不到的是,櫃門一打開,史密斯威森式手槍的槍口牢牢地頂住他的額頭。  在這一瞬間,劍向舉起雙手不敢妄動,同時他看到織梅跪坐在櫃底,眼露兇狠目光。 

    『……!』地球霎時彷佛停止自轉。 

    織梅的頭髮散亂,神情恐懼,她很快地發現槍口所指的是昨日才愛上的男人:『劍向,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故意的……』一邊說著,她一邊哭了出來。 

    劍向的額頭被自己的配槍槍口指著,滋味既震驚又難受,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對織梅莫名其妙的行爲根本無法理解。他將頹倒在懷中哭泣的織梅抱出衣櫃,溫柔地放她靠在抱枕旁。 

    『……到底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一件詭譎怪異的往事如雷般轟進劍向的腦海�。 

    ——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的亡魂時,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場景! 

    ——他在招來鍾思造的鬼魂,成功地附身後,就開始不斷飲泣。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並且不願意回答他所聽到的任何呼喊。 

    ——接著,鍾思造出拳打他,然後死命地逃進臥室盡頭的衣櫃�。更重要的是,他也抵死不肯鬆手,緊拉住櫃門不放。 

    回想起來,他最後的表情,就像是被嚇死的…… 

    再加上劍向已由夏詠昱的口中得知『厲鬼殺人』魔法的發生過程,以及親眼目睹織梅的行爲表現,他終於確定——織梅也遇見鬼了! 

    無論是重回人間的鍾思造之亡魂,或是仍活在眼前的織梅,都因爲有過遇鬼的臨場經驗,而誤認爲劍向是鬼。 

    所以,他們才會不肯回話,才會不肯打開房門。正如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所記錄的,惡鬼會不停搜索他們藏匿的位置,並伺機奪去他們的性命。鍾思造被支解、夏詠昱被鐵鏟斷喉,都是在最後慘遭惡鬼的殘殺所致。但,織梅究竟是怎麽被這個恐怖的魔咒纏上的? 

    『梅梅!』劍向情緒激動地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嗚嗚……』 

    『妳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聽到這個問題,織梅頓時止住哭泣,『劍向,你……你怎麽知道?』 

    『因爲鍾思造和夏詠昱在被殺之前,都做過奇怪的夢。』 

    『什麽?』 

    『只要你應允了巫師,願意學習看見鬼的魔法,鬼就會出現在現實世界�……梅梅,妳爲什麽要答應巫師?』 

    『我……我也不知道……』織梅又開始掉淚了。 

    劍向無法再責備織梅,攤開她的右手,看到她的掌心淺淺地刻劃著五芒星圖形的血痕結痂。 

    『告訴我,昨夜妳遇鬼的經過。』 

    織梅的表情充滿恐懼。 

    『昨天,我睡醒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就是被那場惡夢嚇醒的。房�的燈沒開,我突然覺得十分害怕。這時候,我聽到門外有嬰兒哭泣的聲音。』 

    『我不記得這間樓房哪一戶有嬰兒,而且,嬰兒好像是對著我在哭,彷佛是知道我人在房�一樣。我感覺很不舒服,因爲才做過一個和門有關的惡夢,不過我還輕輕地打開房門。我把門打開一道細縫,讓我看得到走廊上的情況就好了。可是,我什麽都沒看到。』 

    『然而,在我把門關上後,我又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愈來愈害怕,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去開門。這一次爲了確定走廊上沒有人,我把門完全打開了。  』 
  • 『結果……結果……就在我探出頭時,一個全身都是黏液的畸形嬰忽然抱住我的腳踝!他的頭顱像葫蘆一樣,只有眼白的眼睛長在頭頂。而且,他沒有鼻子……鼻孔都裂開了,和嘴巴連在一起,一直對我喊:『媽媽!媽媽!』他的臍帶拖在地板上,還不停地噴出鮮血。』 

    『我害怕極了……我很想把他踢掉,可是他的力氣好大,要往我的身上爬。最後好不容易終於將畸形嬰踢開,就在他再度撲向我之前,我把門用力關上。嬰兒竟然開始撞擊門板,哭叫的聲音也變得更淒厲……』 

    織媒說話的速度愈來愈快,彷佛在利用這種方式將恐怖的事件驅離她的腦海中似的。 

    『我六神無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於是,我立刻撥電話給你……』 

    劍向頓時感到十分訝異——織梅打過電話? 

    『電話很快地接通了。但是……但是,卻聽到一陣的冷笑聲,然後……說話的人並不是你!話筒�的聲音十分陰慘,他說:『妳以爲妳打了電話,就能找到人來救妳嗎?那是不可能的。妳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的!』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電話�居然也有鬼……我真的哭了……我真的好害怕……』織梅更無助地痛哭,她緊緊縮入劍向的懷中。 

    『我好怕畸形嬰會沖進來,而且他的聲音好噁心,所以我躲進衣櫃�不敢出來。我也不敢睡著,只能握住你給我的槍……嗚嗚……』 

    『梅梅,妳會使用手槍?』 

    『會,』織梅哽咽說:『我開了保險,子彈也上了膛。』 

    劍向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把自己的手槍借她,原本只是希望能夠搏取她的信任,所以並沒有告訴她使用的方法。倘若方才織梅緊張過度,很可能會打爛他的腦袋。 

    同時,在他腦中也浮現一個強烈的疑惑:爲什麽織梅也做了這樣的怪夢?  從鍾思造與夏詠昱的遭遇來看,他們和織梅相戀,由於不知名的原因而做夢,但織梅本身並不曾做過夢。然而,在找回織梅的記憶後,當晚織梅就做了夢。 

    ——難道與夏詠昱的催眠術有關?劍向實在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麽。唯一的線索應該就是織梅的記憶了,但是,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立即詢問,他得等待她情緒平復。 

    『在哪里學會的?』 

    『華沙。』 

    兩人不再說話。由於身體的親密接觸,帶給了彼此無盡的安全感,陰沈的氣氛逐漸散去。織梅慢慢停止哭泣,她把淚水全擦在劍向的襯衫上。 

    『好過點了沒有?』他溫柔地說,『要不要我說個笑話給妳聽?』 

    織梅促狹地扮了個鬼臉。『……你好呆哦!』 

    『才不,我很聰明。』 

    劍向低頭親吻織梅的唇齒,她的口舌溫潤潮濕。織梅雖沒有抵抗,但她的回應充滿倔強與不情願,令人難以捉摸。 

    『這樣不夠聰明……』長吻過後,織梅的語氣冷淡:『我最討厭軟弱的男人!』 

    劍向對她的話沒有反駁什麽,他的答復則表現在具體的行爲上——他的手指在她的及膝裙上無聲摸索,姆指與食指捏在腰際的拉煉上,像撕吐司麵包一樣脫去她臀部的第一層束縛。細網背心兩邊的肩帶接著輕輕滑至肘間,露出色系同是淺藍的無肩帶內衣。半罩杯的胸罩,紋理複雜細緻的蕾絲微微與織梅雪色的肌膚相觸。 

    『劍向,你這個大笨蛋……』她的尾音已如同呻吟。 

    當劍向回神過來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黑暗的莽林。 

    ——爲什麽我人會在這�? 

    他的意識清楚,卻對自身的處境茫然未知。森林中一片闃黑,耳邊只有夜風吹過樹木枝梢的間隙聲,以及遠近難辨的蟲鳴
  • 以及遠近難辨的蟲鳴。信步走了一段,劍向才赫然想起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是在做夢!』他不自覺輕呼一聲。 

    沒錯,這個地方,必定與夏詠昱所描述的夢境一模一樣。他在此處遇見魔法師考內�亞斯。阿格�帕,並且自願學習能看見鬼的魔法。 

    ——也就是說,我也會和他一樣,在這�遇見阿格�帕了? 

    雖然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身處夢中,但劍向卻無法使自己醒來。這場夢彷佛就像另一個現實世界。他動手擰一擰自己的臉頰,但沒有任何幫助。腳下的小徑只有一條,除此之外林葉密佈毫無去路。他開始察覺到,這場夢境就像是早已設定好的電腦程式一樣,既已執行就沒有中斷的可能性。 

    ——唯一能選擇的,應該就是阿格�帕詢問。如果把夢境比喻成電腦遊戲,那麽這個問題就是決定結局的分歧點。只是,這個遊戲選擇『願意』的分歧線太殘酷了。 

    於是,劍向下好決心,他的步伐堅定,循著這條單行道快走向前。 

    小徑愈來愈曲折,樹林也愈來愈陰暗,慘白的月色在劍向的眼前只透射僅能看見前方三步的模糊光線。在頭上枝幹交錯之處,傳出禽類拍動翅膀的聲響,腳邊的草叢也因爲步履的踐踏而發出窸窣聲,聽來就像有爬蟲類尾隨其後般。 

    劍向並不懼怕,這場夢境是由某個主使者所設計,這樣的密林、這些聲響,純粹是爲了製造驚慌與緊張。 

    ——真是個惡毒的傢夥! 

    不久,廢棄的墓場出現了,月光果然皎潔地灑落大地,照耀著四周散立的碣石,整個墓地有如一座經戰亂破壞後無人居住的夜城。 

    墓園大門兩側,各有一具高聳的鷲翼蛇尾石像,長著一對龐大的翅膀,其姿態彷佛是在正欲臨風振翼之際,卻遭蛇發妖女梅杜莎之眼所凍結。記得夏詠昱曾提及,這種怪物的名字叫馬丘希亞司。 

    劍向無暇細觀,他直接進到墓園盡頭,一座巨大、華麗的墓碑映入眼簾。這時他感到十分地不舒服——在這�可以聞到濃重的腐屍味,同時還充斥著不絕於耳的悲苦呻吟聲。 

    接著,刻著不名文字的石碑如預期般開始震動,並崩現深邃的裂痕。一隻枯乾的怪手自碑底伸出,阿格�帕終於出現在劍向的面前。 

    劍向並不清楚這名巫師究竟是什麽來歷,但光是看見他的外貌,就可以輕易判斷他一定是邪惡的象徵。阿格�帕的衣著幾乎和印象中的死神一樣。 

    老人的步伐顛簸,靠近了劍向以後,所說的話與夏詠昱轉述的內容沒有太多差異,劍向自身面臨如此逼真的場景,仍然深覺膽寒,阿格�帕容貌醜陋至極,就像一頭基因異常的變色龍,而他的目光彷佛可以洞穿人類的恐懼。 

    他的聲調有如生�齒輪般運轉,聽起來非常尖銳,予人脊毛陰涼的不快感,而且,隱藏在這種刺耳聲音背後的,更含有一種無可抵禦的威脅。接收這種聲音的刺激,很讓難人提出否定的答復。 

    劍向的內心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嚴厲地拒絕他的賜予。事實上,這樣的場景讓他愈來愈難以忍受,即使一切都在預想之中,他還是感覺到自己快被黑暗吞噬了。『現在我告訴你,』他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是否願意學習?』劍向在他提出這個問題前,早已在心中排演過數十遍。 

    然而,他聽見自己咬字一清二楚地回答:『我當然願意。』劍向這才發現,這個遊戲根本沒有所謂的分歧點,從頭到尾全都是程式設定好的。 
  • 第七章  死神之網 

    張開右手掌心,劍向怔怔地看見上面黏著乾涸的新近血痕。 

    四個同心圓,以及環間的LUCIFER、BELZEBUT、ASTAROT……這似乎就是惡魔的稱號?圓環內圈中央的五芒星形由於掌紋而歪斜扭曲,細碎的血痂浮貼在滲著汗水的膚表上,皮破處邊緣凸起些微紅腫。 

    ——我確實敲了二十下門,也轉動了門把。 
    ——就是這個房間的門。 
    ——不是夢。我真的這麽做了。 

    耳邊只有織梅均勻的呼吸聲,交雜著不遠處街道上的微弱車流聲。不,不對……自那扇鐵門後沖泄出來的鬼哭神號,還停留在鼓膜上。 

    劍向坐起身,粉紅色的棉被滑落,離開他袒露的胸膛。抓起丟置在地板上的手表,現在是下午四點零九分。 

    ——我睡了三個多小時。是因爲昨夜的失眠,所以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織梅正熟睡著,胸部美妙的曲線在棉被的覆蓋下輕輕起伏。她昨晚同樣一整夜沒睡,直到與劍向做愛過後,才放鬆心情地進入夢鄉。 

    劍向拉起長褲,放輕手腳走向那扇木框殘破的門。他直瞪著門上的喇叭鎖把,發現上面確實遺留薄膜般的血跡。 

    和鍾思造、夏詠昱一樣。和織梅相戀之後,劍向做了同樣的噩夢。  同樣的魔法師、同樣的賜予、同樣的回答……也就是說,劍向從今晚,或是明晚,或是之後的某一個夜晚起,可以見得到鬼,然後,這些惡鬼會開始攻擊他,設法奪去他的性命。 

    ——我必須鎮定。必須鎮定。 

    此時明明沒有聲音,劍向卻感覺門後傳來低沈的呼吸聲。 

    『劍向,你醒了?』 

    醒來的織梅,不必正面看著他的臉,好像就能察覺他心中的不安,語氣憂慮地問著他。回頭一看,織梅已坐起身來,正慢慢穿上她的胸罩。 

    『梅梅,』劍向走近她,不等她扣好胸罩帶扣就抱住她。他的手掌輕撫她光滑的背,希望能借著擁抱情人增加自己一點勇氣。『我也做了那個夢。』 

    『真的嗎?』織梅的身體發抖了。 

    『妳看,我的手上有「破封之鑰」,我也打開了屬於自己的「鬼門」。』 

    織梅無助地看著他的手心。『你答應了魔法師?』 

    『我沒有。不論我們的意願爲何,』劍向力求平靜地說:『劇本早就安排好了,夢境的臺詞一定是「我願意」,不會有另一種答復。』 

    『所以,這場夢是一個陷阱?』 

    他的聲調平板。『沒錯。像流沙一樣的陷阱。』 

    『劍向……』織梅潸然淚下,『這都是我害的!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妳的錯。』劍向重重地吐一口氣:『好了,妳一哭我又要心疼啦。梅梅,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誰——究竟是誰——設計了這個陷阱?』 

    織梅痛苦地閉上雙眼,她的頭埋進劍向胸口。 

    『湯仕敬。』 

    『這就是妳昨天不敢對我說的名字?』劍向問:『他到底有多危險?』 

    『他來自波蘭,』織梅停頓了一下,『是一個黑魔法師。』 

    『就像夏詠昱那樣?』 

    『不,』織梅顫聲說:『湯仕敬已經活了五百多年。』 

    一瞬間室內空氣的溫度彷佛降到冰點。如果說這一切都只是喜劇電影的情節,也許劍向聽了會笑出聲來。然而,目睹了鍾思造的腐屍、夏詠昱的慘死後,織梅的話卻使他頭髮直豎。 

    『妳是說……湯仕敬是十五世紀的人?』 

    『湯仕敬是他的中文名字。』 

    劍向忽然想起夏詠昱曾提到那個出現在夢中的魔法師——考內�亞斯。阿格�帕,就是十五世紀
  • 劍向忽然想起夏詠昱曾提到那個出現在夢中的魔法師——考內�亞斯。阿格�帕,就是十五世紀時歐洲著名的巫師……難不成湯仕敬就是這個面目可憎的阿格�帕? 

    『去年十二月以前,我還在一家貿易公司從事接待工作。而且,我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即將訂婚的男朋友,是我讀五專時的同班同學,也是那時的同事。我和他兩人很早就想一起到義大利玩一趟,我們存錢、計劃了好久,好不容易在去年年底請了一次長假,坐上飛機到威尼斯開始自助旅行。我和湯仕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 

    『我和男友預定在威尼斯玩三天,聖馬可廣場是第二天的行程。那天下午,我們走過了中央拱門,觀賞過威尼斯翼獅、聖馬可雕像及天使像後,在總督宮旁的一家露天咖啡館歇腳,喝喝下午茶,翻閱剛拿到手的遊覽手冊。』 

    『我喝著一杯拿鐵,隨性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坐鄰桌的歐洲人臉上。我發現他正專心注視著我。只要看過一次那樣的眼神,我的直覺就告訴我,這個外國人一定對我一見鍾情了。身邊的男友並沒有注意到我和別人正四目相對,他自得其樂地攤開地圖,辨識上頭的每一個街名。』 

    『果不其然,歐洲人看了我幾分鐘,終於站起來向我們走近。我的視線在他停住腳步以前,不曾離開過他的臉,因爲……因爲他長得實在太俊美了。他的發色烏黑微鬈、眼睛深邃,身材高大挺拔,並有一個高聳的鷹勾鼻,簡直就像是由畫�走出來的阿波羅太陽神一樣!』 

    『男友終於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擡起頭來,也看到了這個外國人。但外國人根本無視於他的存在,只對我一人輕輕點頭致意,告訴我他的中文名字叫湯仕敬。』 

    『原本我以爲我的目光,只是在異國與當地的帥哥萍水相逢,如同欣賞一件藝術品般産生一點點心神蕩漾而已,想不到他真的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話……』織梅喘了口氣,『更讓我訝異的是,湯仕敬的中文講得十分流利,他沒有絲毫遲疑,竟直接向我示愛,要我馬上跟他走!』 

    『他說話的口氣非常篤定,讓我和男友都吃了一驚。男友隨即要他別開玩笑了,結果湯仕敬竟然冷酷地說:「你不想活了是嗎?」我以爲……我以爲湯仕敬想動手打人,雖然我的男友在學生時代是籃球校隊選手,比湯仕敬還高了半個頭,然而,我卻發現湯仕敬的眼神變得很怪異,就好像……好像他只要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殺了我的男友一樣……』 

    『看到這種情況,我感到十分不安。我立刻拉開了男友,並要他和我一起回旅館去。而湯仕敬並沒有跟上來。我們回到房間後,還以爲那只是一場意外的衝突罷了,但萬萬沒料到……就在當晚我正要與男友就寢前,我發現窗口外——湯仕敬就站在對面的建築物屋頂上!』 

    『劍向,你知道嗎?我們的房間在七樓!對面的建築是一棟羅馬風格的商業出租大樓,總共有九層樓,而屋頂……屋頂的設計是尖塔型,湯仕敬就穿著黑色的長袍,站在尖塔上,那�是爬不上去的!』 

    劍向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嚇呆了,因爲湯仕敬正望著我,對我微笑。雖然拉緊了窗簾,但我一整晚都睡不著。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男友,只是自隔天一大早不停催促他,趕快整理好行李離開威尼斯。』 

    『我們下一段行程是馬耳他島。原本那是我期待已久的行程,因爲我好喜歡達許•漢密特寫的《馬耳他之鷹》,但等飛抵馬耳他的首都法勒他以後,我發現自己根本無心遊覽,一直感覺湯仕敬就跟在我們後面。』 

    『第三天參觀塔西安神殿遺址時,湯仕敬出現了。這一回男友忍不住了,他狠狠地揍了湯仕敬一頓。沒想到湯仕敬說,
  • 我男友終於遭到詛咒,他會在十二小時內喪失性命。男友對此嗤之以鼻,並警告他不要再跟蹤我們。』 


    『結果……結果……我的男友當天傍晚在旅社附近的郊道上,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用力割斷自己的喉嚨。』 

    織梅彷佛因回想起可怕的記憶而泣不成聲,『湯仕敬……湯仕敬又出現了,他引燃火苗,在我的眼前焚燒我男友的屍體……我……我根本無法阻止他!湯仕敬還一面陰狠地對我說,他已經活了五百多年,任何阻止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時我真的好害怕,連拔腿逃跑都做不到……我也想像不到當時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勇氣……我告訴湯仕敬,我願意跟他在一起,他聽了十分高興,又恢復了我第一眼見到他時的和煦笑容。』 

    『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湯仕敬和我住在華沙,又告訴了我關於他更多的過去。他說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愛上一位侯爵夫人,最後被驅逐出國境。於是,他憤下決心拜師學習黑魔法,就是爲了要報仇,奪回他的愛人。十幾年過去了,他終於回國殺了侯爵,但沒想到侯爵夫人對他的記憶已然模糊。他不斷向夫人證明自己的愛,夫人卻由於喪夫之痛,最後也跟著投水自盡。』 

    『湯仕敬撈起夫人的屍身,陪侍一旁直到屍體完全腐爛。篤信靈魂轉世論的他,再度下定決心鑽研更高深的長生不老之術,開始了他永恆的追尋之旅。』 

    『我聽了才漸漸明白,我與那位侯爵夫人的容貌可能十分神似,他活了這麽久,就是爲了要找到那位名叫佩特芮絲的侯爵夫人。我對他的恐懼,不知爲何竟混雜了一點同情。』 

    『但,當某天我看到他所收藏的侯爵夫人肖像畫以後,才發現我和她根本就不像。我總算完全知道了——湯仕敬已經瘋了!』 

    『從他搜集的剪報資料中,我終於發現他似乎不斷地在殘殺熱戀中的年輕男人。這些男人遍及世界各國,和我男友的死法一樣,手法極端殘酷卻又毫無脈絡可尋,所以最後全成爲懸案。我不知道那些被他盯上的女孩子最後都怎麽了,但我認爲自身的處境同樣十分危險,於是,我偷偷思考脫逃的計劃,在他離開家的某一天,一個人搭機回到臺灣。』 

    劍向緊緊地擁著織梅,希望能止住她的哀傷。『妳是說,湯仕敬跟到臺灣來了?』 

  • 織梅點點頭。『回臺灣的十天後,我在漢神百貨遇見他,他威脅我立即跟他回華沙,否則會繼續詛咒我周遭的親友,我嚇得昏厥過去……我想我的記憶就是在這個時候喪失的。不過,他在威脅過我以後,並沒有繼續跟著我。』 

    『我雖然喪失了記憶,對他的恐懼卻仍然深藏在潛意識�。我害怕得睡不著覺,只要一閉上眼睛,我的腦中就浮現他站在尖塔上盯著我的景象……我先後遇見了思造和詠昱,但即使他們很愛我,給我充分的安全感,我還是害怕,而且,他們後來也都真的被殺了,我才完全瞭解,湯仕敬很可能在什麽地方又施了詛咒,讓我身邊的男人都死於非命……如此一來,他可以不需要跟著我,他算准了我一定會去找他……』 

    『妳知道他現在人在哪里嗎?』 

    『在鳳山,』織梅說:『他僞稱摩門教徒,目前暫住在教會�。』 

    『我去找他,要他解除這個魔咒。』劍向看了看表,『日落以後,就來不及了。』 

    『你會被殺的。』 

    『不去找他,我們一樣會被殺。』 

    織梅握住他的手。『劍向,我和你一起去。』 

    摩門教鳳山分會的弟兄告訴劍向,湯仕敬外出了,現在不在會館�。劍向立刻表示希望能留在這�等他回來。接待的弟兄是一個肥胖的年輕人,年紀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他的中文說得很古怪,只有自己的中文名字講得字正腔圓,並沒有提出太多問題,就安排他們到用來聚會或讀經的房間等待。 

    隨著一分一秒地流逝,劍向的神經愈來愈緊繃。織梅沈默地坐在身邊,兩人的肩頭相貼,似乎在傳遞著彼此的不安。 

    會館的位址在曹公路與光遠路的交叉口附近,和高雄縣警局相對。當他們騎著摩托車來到土地銀行樓上的耶穌基督末世聖徒教會會館時,橘紅色夕陽耀眼但溫和的亮光正昭示著落日正在下沈。 

    不知等了多久,劍向聽見玄關處一陣說話的聲音。織梅同時擡頭以眼神表達她的惶恐,他知道湯仕敬已經回來了。 

    『湯大哥,您的客人……就在房�。』方才接待他們的胖弟兄並沒有進來。 

    一名魁梧、英挺的外國人走進來,他見到織梅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把門關好,不要打擾到我說話。』 

    『是。』 

    湯仕敬果然活脫像是畫家筆下的男性神祇,劍向對自己的外貌及身材已經很具信心了,看到他也不禁深覺相形失色。然而,他的第六感卻又發出另一種聲音——即便是神祇,也有作惡多端、滿手血腥的邪神。 

    湯仕敬不在乎劍向的存在,他自顧自坐下來面向織梅。『妳願意和我回華沙了?』 

    『不,我不會和你走的。』織梅的表情嫌惡,『我根本不愛你!』 

    『爲什麽?爲什麽?』湯仕敬遽然激動起來,他的樣子有如一頭暴躁的雄獅。 

    『我來到臺灣以後,有多少女孩子對我一見鍾情,但我根本就沒把她們放在眼�。難道我一點魅力也沒有嗎?爲什麽妳就是不願意愛我?』 

    『因爲——因爲你邪惡。你太邪惡了。』 

    湯仕敬不說話了,他顯然對織梅的話感到不悅。然而,劍向並沒有感覺到他對織梅表現出絲毫恨意。 
    『那妳爲什麽要來見我?』 
  • 『我要你替我解開殺人的詛咒!』 

    湯仕敬的語氣充滿嘲諷。『誰被詛咒了?』 

    『就是他。』織梅看了劍向一眼,他霎時接收到她無限的溫柔。同時,他亦發現她並未提及自己亦遭詛咒的事實。 

    『妳的新男友?』 

    『你……你沒有權利傷害我深愛的人!』織梅的眼眶中淚水開始泛濫。 

    『織梅,我做不到,』湯仕敬的嘴角依然笑意滿盈,『那個詛咒是解不開的。』 

    『……你說什麽?』 

    『織梅,我想妳還沒有完全瞭解——我樂意爲妳做到一切妳吩咐我做的事。不過,就算妳答應和我回華沙,就算我有心幫妳解除詛咒,我也無能爲力。妳的男友死定了。』 

    織梅的淚滴滑離眼眶,直落桌面。她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湯仕敬,你究竟是怎麽設下詛咒的?』劍向按捺不住,終於開口發問:『梅梅的男友在她面前割喉自殺,我多少還可以理解,因爲他和你有過肢體的接觸。可是,我……以及梅梅其他的男友,他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曾與你有過任何接觸,我不知道你要如何施咒?』 

    事實上,劍向此時關注的焦點與織梅完全不同。出於一名刑警的本能,他追蹤這些命案這麽久,就是爲了要獲知恐怖魔法的真相。他其實沒有那麽在乎自身的安危。 

    『你真的有興趣嗎?』湯仕敬自一進來,這時才開始正眼看著劍向。『好,那我就告訴你。我的恩師,大魔法師考內�亞斯。阿格�帕……』 

    『阿格�帕是你的老師?』 

    面對一位活了五百年的人,劍向不由得産生穿越時空的幻覺。 

    『沒錯,我是他的嫡傳弟子之一。在他生前,曾發明瞭一種當代最具殺傷力的黑魔法,名曰「猶大的獄門」——這是恩師替德國撒克遜省省長設計、用來對付政壇上的叛敵而製作的。凡受此一魔法詛咒,就會招來地獄的惡鬼獵殺。』 

    『魔法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只要在受詛者的手心刻上「破封之鑰」,受詛者其後若以手打開任何一扇門,就等於開啓了鬼門關。而刻有「破封之鑰」的手心所流出的鮮血,其腥味則正好成爲惡鬼狙擊的指標。如果受詛者在開門的過程中敲了門,就會更容易引來聽見聲響的惡鬼。』 

    『也就是說,「猶大的獄門」原本就與單純的「鬼眼通」完全不同。它確實可以讓人看見鬼,但背後的目的其實是在謀殺政敵。爲了要讓政敵鬆懈戒心,才以「鬼眼通」的名義作爲引誘,讓對鬼好奇的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遭到詛咒。』 

    『正是因爲它的目的是在謀殺仇敵,我的恩師當然不可能去發明一種可以被祓除的殺人魔法。「猶大的獄門」必須有去無回,這樣才能確保仇敵必死無疑。』 

    『根據恩師的研究,就理論上而言,「猶大的獄門」可以說是巫術史上最卓越的發明之一。首先,受詛者根本無處可逃,只要一入夜,惡鬼隨時會環伺在他的身邊。他將因精神緊繃而無法入睡,嚴重影響到他的一切,包括他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再者,他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僅有自我囚禁。他不再有機會通敵共謀或與他人聯繫,只能乖乖躲在密室中,等到某天厲鬼破門而入,終結他的性命。很棒的魔法,不是嗎?』 

    『但「猶大的獄門」最後卻被恩師棄而不用。因爲,它預設的前提有缺陷。並不是每個政敵都想要嘗試見鬼的滋味,也不會有人傻到讓仇家的鷹犬在手心上畫下魔法圖樣。雖然它的破壞力是如此可怕,但要欺瞞仇敵受詛卻困難萬分。』 

    一面聆聽的劍向一面漸漸陷入絕望。如果湯仕敬的話屬實,他和織梅根本沒辦法
  • 他和織梅根本沒辦法活命。 

    相信鍾思造及夏詠昱在受詛後均曾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己存活下來,但最後終究都難逃一死。 

    『我在恩師死後好些年,才從他的遺稿中發現這個魔法的存在。在那個時候,我已漸漸領悟長生不老術的真義,並渴望繼續鑽研高深的魔法,有朝一日能超越恩師的成就,成爲一位更偉大的魔法師。』 

    『有了永恆的生命,我開始學習世界各國的語文,研究各種學問,與各地巫術的重要典籍。我一直試圖解決「猶大的獄門」的根本缺陷——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讓這個魔法能夠不依賴受詛者意志即可執行。最後,我從人類的潛意識中,找到了「猶大的獄門」全新的使用方法!』 

    『人類的潛意識……?』 

    『就是催眠術、夢囈,以及睡遊。』 

    劍向不禁語塞——他的戰慄感重新復蘇!還未經由湯仕敬的說明,劍向就頭皮發寒地將他所提到的名詞予以充分聯想。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劍向說話時不斷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狂顫, 

    『你先對梅梅下了催眠,要她在睡眠中以夢話向同樣處於熟睡狀態的枕邊人下咒,然後……然後……』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把這句話說完:『聽見咒語的人就會開始夢遊,在睡眠中取刀替自己在手心刻下「破封之鑰」,並且開啓一扇門,無意識地自動完成殺死自己的魔法……』 

    『真沒想到你的領悟力這麽高,』湯仕敬平靜地說:『沒錯,我要織梅所愛的男人全部無一倖免,這樣織梅才會完全斷念,回到我的身邊。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擁有織梅。』 

    織梅的表情難以置信,在一旁絕望地拚命搖頭。 

    『你不怕在梅梅回到你身邊時,也在睡夢中對你施下「猶大的獄門」?』 

    『我可以解開夢囈的催眠術。況且,我也不怕「猶大的獄門」,』湯仕敬顯得自信滿滿,『我可是魔力高強的巫師。』 

    劍向終於完全理解這一連串恐怖命案的最後真相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織梅之所以也做了噩夢,或許是因爲夏詠昱的強力催眠術,在抓回她記憶的同時,一並打亂了她潛意識的機制,讓原本存在她腦中的噩夢,倒灌到她的睡眠過程中……此時,織梅突然掏出手槍,狠狠將槍口指向湯仕敬的額心。 

    『梅梅!』 

    劍向即使發出驚呼,也來不及阻止織梅的行動。 

    『這麽做是沒有用的。織梅,』湯仕敬面對致命的武器亦不爲所動。『我並不是施咒者,妳自己才是。不過,就算妳殺了我或舉槍自盡,也都於事無補。我剛剛說過了,魔咒既然已經開始運作,就不可能會停止。這不會因爲我們其中誰死亡了而有任何改變。』 

    織梅聽完立即開啓手槍保險。 

    『我恨你!』織梅噙著淚珠,『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所愛的人,我要殺了你。』 

    『梅梅,妳冷靜一點!』劍向高聲喊叫,『湯仕敬,你知道嗎?梅梅她也被詛咒了!』 

    『什麽?』一瞬間,湯仕敬驕傲自負的態勢蕩然無存,他變得軟弱無力。『你說的是真的?』 

    『你的魔法會害死梅梅的!快說,魔法到底要怎麽解咒?』 

    『我說過了……我說過了……「猶大的獄門」是絕對解不開的!』湯仕敬的語氣虛無:『我真沒想到……織梅,爲什麽妳不早點告訴我!』 

    『我的生命比起我所愛的人,真的有那麽重要嗎?爲什麽……爲什麽你爲了我……竟殘酷地殺死這麽多人?』 

    『我一
  • 『我的生命比起我所愛的人,真的有那麽重要嗎?爲什麽……爲什麽你爲了我……竟殘酷地殺死這麽多人?』 

    『我一直深愛著妳。』 

    『我永遠不可能愛上你的!我恨你!我恨你——』 

    眼見情勢愈來愈緊張,劍向只能重復他的請求。『湯仕敬,你不是一個偉大的魔法師嗎?快把解法說出來!太陽就快下山了!』 

    『恩師的魔法是無解的……無解的……無解的……』湯仕敬彷佛開始無意識的呢喃,『織梅……織梅……妳想殺了我,是嗎?好,沒關係……假如我的死可以消弭妳的恨意,我非常願意捨棄我永恆的生命。只要妳願意愛我。我愛妳。』 

    『你爲何如此執迷不悟?我不愛你,我根本不是佩特芮絲!』 

    『我愛妳,我好愛妳。』 

    湯仕敬握住織梅持著手槍的右手,扳機跟著扣下。房內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湯仕敬的身子隨而向後仆倒,他背後乳白色的牆面濺滿鮮豔、濃稠的腦漿及血液 

    劍向的機車急速煞止在夏詠昱住處門前,緊抱著他腰際的織梅仍在不斷喘息。赤赭色的血跡點染了她的手掌、手臂、細肩帶前襟,以及她蒼白的臉頰。 

    感官中還殘留著爆音、硝煙味與湯仕敬腦袋開花的慘狀。劍向仍然無法確定,當時到底是湯仕敬自我了斷,抑或織梅在悲憤之餘槍殺了他。 

    完全不在乎交通號志的警告,他們沖馳過數十處驚險萬分的十字路口,在黑暗籠罩天幕以前抵達複橫一路的住宅區——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劍向帶著驚魂未定的織梅,不可能回到三民分局,因爲同事們不會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不可能回到苓雅區的家�,因爲沒有時間跟他們解釋事件的來龍去脈;也來不及回到織梅的雅房,因爲他已經踢壞織梅的房門,他倆的處境光靠一扇關不住的門是保護不了的…… 

    只能回到夏詠昱的家,一間主人已遭殺害、尚未被警方找到的空屋。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理由。是關乎生死存亡的理由。 

    織梅下車以後依然靜默,她並沒有詢問來到這�的原因。也許是她心亂如麻,根本沒有力氣詢問吧。劍向掏出鑰匙開了門,讓織梅先入內,然後才跟著進去。他並把門鎖好。 

    關門前的長縫,透著深紫色的天光。 

    地板上堆疊著十幾封廣告信件及各類賬單。劍向心中默數,距離上次進來已相隔十多天了。他看到織梅環顧周身空蕩蕩的四壁,猜想她是在溫習曾經失去的依戀。  雖然不想打斷她的思緒,他的理智還是勸他開口:『梅梅,快上樓吧。太陽快下山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織梅溫順地拉住劍向右手的小指,隨他登上階梯。 

    『劍向,爲什麽帶我來這�?』織梅在身後忽然開口:『你選擇詠昱家做爲我們生命的終點站嗎?』 

    『不,』劍向並沒有回頭。『我希望我們都能活下去。』 

    『但是……殺人魔咒是解不開的。』 

    『我不相信湯仕敬的話。』 

    『他是一個活了五百年的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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