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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請把門鎖好



請把門鎖好 
作者: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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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控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依然對夢感到困惑、感到難以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心靈則藉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態時,靈魂將遊歷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界神遊之際,我們會接觸到死去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禽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間的所見所聞,將透過各種物事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教育,暗伏於我們的心靈深處,夢亦化為人類行動的提示符號。這樣的提示符號,或許是幾何圖形,或許是色彩,或許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現實世界中偶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甦了,然後,我們不自主地接受符號的控制。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它永恆地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動。 

二○○一年元月中旬,我因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休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中山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北上發展。而今,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禮,現在已是個年收入四、五百萬的暢銷書作家。 

結縭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靜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台灣,才能遠離臺北市氫彈引爆般資訊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陪我一起南下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起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涉真正的國家領導人或政府首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係。 

為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地辭掉新聞週刊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得的版稅,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更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原以為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為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說我是換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元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揚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人向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為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於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亮麗的假面具,我不停說著違背良心的話,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地研究,我下一部作品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裡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懷著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 吳劍向是一個刑警,與我並不同住一間病房,卻成為我休養期間日常的說話對象。吳劍向雖然年輕,與我的年齡相差七、八歲,但由於職業性質的緣故,自警校畢業後即開始和社會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再加上辦案經驗也相當豐富,從未接觸過警界朋友的我,倒滿喜歡聽他侃侃而談。 

    事實上,從我首次聽到他介紹自己是個刑警,就對他充滿興趣。我無可否認自己企圖在他身上挖掘寫作的新素材。我既不曾讀過推理小說,日後也沒打算去碰它,對推理小說的印象,就僅止於偵探在刑警與跟班的協助下,經歷各種冒險後將兇手繩之以法而已。 

    面對偵辦過真實罪案的刑警,我並沒有將這種膚淺、偏頗的看法說出口。從言談之間,我可以輕易判斷吳劍向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偵辦刑案極為堅持執著,無論如何也要揪出那些刁鑽狡猾的犯人。 

    『小吳,我覺得……』在我們結識半個月後的一次聊天中,我忍不住開口:『現實生活中的殺人兇手,絕大部份甚至連最基本的想像力都沒有。』 

    『殺人需要想像力嗎?』吳劍向微笑。 

    『當然需要。否則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就逮。你跟我說過的竊車、製造偽鈔與詐欺的案件,我覺得他們的犯罪手法就極富想像力,讓人在驚訝之餘,還多了一絲佩服。可是,殺人犯卻多屬衝動下手,毫無計畫可言,只要警方稍加威嚇訊問,就立刻俯首認罪了。』 

    『說得倒沒錯。謀殺是一種精神壓力最為沉重的犯罪類型,作案之後,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自己情緒不穩的破綻。』 

    『難道你沒有碰過事前策劃縝密、心防難以突破的兇手嗎?』 

    『有是有。』吳劍向此時搖搖頭,『但那個案子是由我的學弟接手,我並未直接參與,我所知道的部份都是聽來的。』 

    『告訴我那個案件的詳細經過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的語氣中透出喜悅。 

    『我不知道案子的偵辦過程,只記得兇手的名字。』吳劍向反問,『這樣也能寫成小說?』 

    『啊?』 

    『王大哥,我知道你是個作家,一定想從我這裡獲得一些寫作題材。』 

    『是這樣沒錯……』我有點不好意思。『小吳,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係。但是,你應該沒有閱讀推理小說的習慣……你怎會想寫推理小說?』 

    我誠實地回答他:『正如你說的,我完全不懂推理小說。不過,我認為只要從你這裡問到一件過程曲折的謀殺案,據此所寫出來的故事,應該就是好看的推理小說了。』 

    『不一定,』吳劍向再次搖搖頭,『這是不一定的。』 

    『這話怎麼說?』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其實,你可以寫竊案或經濟犯罪事件啊?』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謀殺案。小吳,剛剛你也提到了,命案給人沉重的壓力、不穩定的情緒,我認為唯有這種題材能真正激起讀者的共鳴。』 

    『好吧。』吳劍向離開視窗,坐回座位。『王大哥,你看過這個東西吧?』 

    他從枕頭下取出一塊黃黑相間的固體。 

  • 固體本身的體積不大,約略只有人的手指頭大小。質地堅硬、表面粗糙、紋理複雜,像是一塊自異國陌土掘出帶回的小石子。 

    此時我突然想起吳劍向謎樣的另一面。他在白天的言談舉止一切正常,是個十分溫和、開朗的青年。特別是他對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也是我喜歡找他聊天的主因。然而,不知何故,只要一入夜,他就會變得沈默寡言,連出房到外頭透透氣、吹吹晚風的興致也沒有。 

    在這種時候,他的身上就像是掛起『禁止接近』的招牌,不必說話就讓人退避三舍。我無法得知他是如何製造出這種氣氛的。 

    他會一個人坐臥在自己的病床上,低頭專心把玩觀覽著那個小石塊。直到醫院熄燈,他仍沒有就寢的打算。有一次我在三更半夜因尿急而醒來,竟發現他靜悄悄地端坐在我的病床邊緣!我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究竟怎麼了,而他則沒有出聲,默然地站起身離開我的病房。 

    我早就對他這種行為感到十分好奇,但卻一直引不出話頭問他。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起那顆奇特的石頭。 

    『如果你真的要寫謀殺案,我願意告訴你一個我親身體驗的事件。』他將小石塊舉到我面前說:『和這個東西有關的奇特案件。』 

    『真的嗎?那太好了!』 

    『不過,這個案件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我一時滿頭霧水。 

    『嗯,那不可能變成推理小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不是非寫推理小說不可,只要有讀者愛看,什麼都好。』我的神態有點棄老還童,像小孩子即將拿到聖誕禮物般興奮。心念稍轉,我隨即脫口而問:『但,既然是謀殺案,為什麼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 第一章眩暈密室 

    要說明這一連串的怪奇事件,我想起點應該可以追溯到二○○○年的三月二十五日吧。高雄市三民分局在當天淩晨六點四十七分,接獲到一通奇怪的報案電話,一位住在隸屬管區範圍內的民衆,聲稱他起床後,發現昨夜放置在客廳的捕鼠籠,捕獲了一隻深紅色的老鼠,要求警方派人處理。 

    接到這通電話,就是吳劍向,那夜他是值班警員之一,當時的年紀二十八歲。 

    而與他共同留守的,則是劍向的學長方立爲。 

    『報案人好像把事情說得太過嚴重了。』立爲在劍向掛掉電話後,又把電話錄音聽了兩遍。『不過,確實有點怪怪的。』 

    『今晚一整夜都很平靜,不像是大家印象中的高雄……』劍向說:『反正局�沒什麽事,我過去看看好了。』 

    立爲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不打算補個眠啊?』 

    『我的份你幫我補吧。』 

    劍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他抓起辦公桌上那串鑰匙往分局大門口走,頭沒有回,只舉起手示意向立爲道別。 

    劍向會對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麽感興趣,其實是有原因的。除了報案內容本身相當不尋常之外,他並不像立爲那樣,只聽到報案人聲音不算清晰的電話錄音而已。他與對方直接交談。 

    對方說話的語氣,內藏極深的恐懼,這是光聽錄音帶絕對沒有辦法體會的。就如同漂流在北極圈的冰山,隱沒在海平面下的危機永遠多出眼能所見太多太多——雖然僅僅出自於直覺,但劍向的第六感從小就一直很準確。 

    記得小學二年級,在一次到山區郊遊的活動中,正當師生們很愉快地野餐時,他因爲身體突然發冷而離開樹蔭去曬太陽,結果不到一分鐘,方才坐著的位置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根粗大的樹幹重重地落在地上,壓傷了三位小學生,而其中傷勢最重、大腿出現複雜性骨折的,正是剛剛坐在他身旁的女同學。 

    劍向將鑰匙插入鑰匙孔,發動摩托車,並跨身坐上。他催促機車油門,左轉彎驅車向清晨的建國路。 

    一夜沒睡,但此時頭腦卻十分清醒。 

    還有一次,是國中剛畢業的事。劍向全家第一次出國,到泰國、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玩一個禮拜,結果他在小港機場的大廳�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最後甚至因此昏迷不醒,爲了送醫急救,一家人只好被迫取消出國行程。沒想到後來看了新聞報導,發現原本預定搭乘的那班飛機,在起飛後居然遭到歹徒劫持,差一點釀成墜機的悲劇。 

    除了上述兩件明顯影響到生命安危的重大事件以外,劍向實在不清楚身體突然發冷到底是不是危險的預警訊息。譬如他剛入警校不久,曾經於某次體育課,在遊泳池畔一陣冰涼遽然來襲,但後來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 報案人是一名中年婦人,從夫姓戈,年紀四十五歲,已婚,丈夫于去年死於肝癌。兩個兒子皆已成年,都在外工作,也都有自己的住處。 

    戈太太一人獨居,目前沒有工作,住在建國三路與南台路交叉口附近的一棟老式大廈�。大約三天前,家中突然出現老鼠的蹤跡,這是她在那棟公寓�住了將近二十年,從來未曾發生的事情。戈太太感覺不對勁,很快地到家庭百貨行去買了兩三個捕鼠籠準備清理這些小怪物,而,就在今晨,放置在客廳�的捕鼠籠,很盡責地抓到一隻老鼠。 

    當她發現籠中有一隻老鼠時,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因爲這只老鼠…… 

    南台路正對高雄中學大門,距離三民分局還不到兩百公尺,所以劍向馬上就找到戈太太所住的公寓地址。他把機車停妥在騎樓下,進入公寓大門。 

    這棟公寓共有六層樓,戈太太住三樓,劍向向管理員說明來意後,管理員並沒有特別的反應,一副精神萎靡地請他自行上樓。劍向心想,或許接替他值班的同事延誤了時間吧,管理員的眼睛根本睜都睜不開。 

    『那位戈太太,整天緊張兮兮的,喜歡把沒事當有事,小事當大事。』 

    經過故障停用的電梯門口,劍嚮往�面的樓梯口走去,而管理員只有氣無力地說了這句話。 

    樓梯又矮又窄。以劍向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的壯碩體格而言,上樓彷佛是鑽身通過一條傾斜的隧道,頭頂上的燈泡還亮著,但牆壁、天花板都已佈滿灰塵,陰暗的走道一片泛黃。 

    像不像是挖煤的礦坑?劍向突然有這種想法。 

    事實上,這次的直覺很不一樣。和身體一陣冰冷的經驗完全不同,當劍向在警局值班室�掛上話筒的一剎那,一股猛烈的戰慄突然像狂波巨浪般直沖他的全身,差點讓他整個人撲倒在地板上。 

    這究竟是告訴我『我若留在警局將遭遇危險』,還是『我必須遠遠地避開這棟公寓』? 

    劍向在沈思之間正準備按下三○一室的門鈴,想不到房門迅即打開,他的眼前赫然出現一位年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我等你很久了,』婦人說:『員警先生。』 

    這位婦人著實讓劍向嚇了一大跳。因爲他萬萬沒想到,戈太太居然一直緊盯著大門的窺視孔等待他的來臨。 

    戈太太的身材矮小瘦弱,而眼睛則又大又黑,膽顫心驚的神情不禁讓劍向想起她提及的那只老鼠。她二話不說,急躁顫抖地立刻將劍向拉進房�,一點都不給劍向問候致意的機會。 

    『員警先生,』戈太太說:『我一直從視窗往馬路看,你能夠來,真是鬆了我一口氣……』 

    『那只老鼠在什麽地方?』 

    『在這�!在這�!在這�!』戈太太慌亂地回答。 

    劍嚮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對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瞠目結舌。 

    那只老鼠,有著一般翻弄垃圾廚餘的家鼠兩倍以上的體積,已經與一隻吃得太肥的幼貓體形相當了,此時此刻牠正在設法離開那只對牠而言非常擁擠的小捕鼠籠。 
  • 巨鼠的尾巴與左後腿硬生生地被夾緊在捕鼠籠之外,牠蜷曲身體回頭不斷和籠門的強力彈簧對抗。牠受傷的左腳無力地刮搔地面,長尾像鞭子般不停揮甩搖擺,在米色磁磚地板上,顯得格外觸目。 

    隨著牠的掙紮,捕鼠籠發出輕微的喀當聲響,籠門邊緣也已經大幅扭曲變形,好似巨鼠即將破籠而出。 

    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巨鼠身上的毛皮好像黏滿深色的油漆,而毛皮脫落的部份,則暴露出長著爛瘡、患有皮膚病的粉紅色表皮。 

    這時候巨鼠發現有兩個異類正看著自己,掙紮的動作變得更快,同時以兇狠的眼睛牢牢回瞪。 

    側目看了戈太太一眼,劍向實在無法想像萬一這只大老鼠逃出來,戈太太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我聞到一股很濃的腥味,』戈太太說,『真的!真的!我以前當過十幾年的護士,對屍體腐爛時的臭味永遠都忘不掉,因爲我在護士任內,曾發生過一件恐怖的事情!那時有一名絕症病人堅決不肯接受攸關生死的手術治療,從病房�逃走了。院方立即聯絡了家屬,但也同樣音訊杳然……就在大家都以爲那個病人已經失蹤時……沒想到……沒想到……他的屍體居然出現在醫院的太平間�!而且……而且……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我!由於醫院的太平間不常使用,很少人會去,所以那個病人就躲到�面去了,他在太平間�突然病發致死。你知道嗎?當我發現他時,已經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了!那具屍體全部都腐爛光了,你絕對想像不到那有多難聞,就算處理人員噴灑再多的除臭劑都沒辦法把那股臭味消除!這只老鼠一定是吃屍體長大的!一定是!難道說我這間房子�藏了一具屍體嗎?我的丈夫死了,而我的兩個兒子都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留我一個女人住在這棟破公寓�,員警先生,你一定要把那具屍體找出來,一想到我的房�有一具屍體,我就睡不著覺,不找出來的話我一定會發瘋的!不要這樣對我……』戈太太開始歇斯底里地亂喊。 

    事實上,劍向實在不願意深吸一口氣來求證。另外,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年輕的孩子爲什麽不願意和他們的母親同住。 

    而且,腐爛的人屍和腐爛的狗屍,所散發的氣味根本無從分辨。戈太太完全是心理作用。 

    『戈太太,』劍向強表平靜地說:『處理這種事,其實妳應該找消防隊。』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不過,請妳到走廊上一會兒。這只老鼠,我會負責將牠處理掉。』劍向問:『有沒有黑色的垃圾袋?』 

    從戈太太手中拿到垃圾袋以後,劍向將她推到三○一室外,並把門關上,準備獨力應付這頭怪鼠。他從口袋�掏出手套戴上,一步一步走向捕鼠籠。 

    大老鼠一看到劍向靠過來,牠被籠門卡住的身軀竄動得更厲害,長滿瘜肉的鼻頭下,鋒利的黃色門牙閃著潮濕的亮光,並發出尖銳的吱吱聲。 

    劍向力求鎮定,以右手用力提起捕鼠籠的提把,他感覺到沈重的地心引力,以及大老鼠企圖逃脫的搖晃。巨鼠的左腳不停在空中亂踢,籠內的兩隻前爪則奮力抓爬著籠壁的間隙。 

    正當劍嚮往浴室走去準備溺斃怪鼠時,捕鼠籠突然一沈,老鼠右腳彈出籠外,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形成肚子被籠門夾住的情況,怪鼠的叫聲因而更爲淒厲,同時隨著籠子搖晃的結果,巨鼠兩隻粗肥的後腿攀附到劍向腿上,銳利的爪子勾扯著他的褲管。 

    劍向受到如此驚嚇,反射性地抽出腰際的警棍往老鼠的尾部猛力一打,老鼠骨盆部位的骨頭遽然斷裂。 

    就在怪鼠發出悲慘的哀嚎、其上半身依然拚死掙紮的情況下,劍向把捕鼠籠丟到浴缸�,旋開水龍頭讓水流傾瀉注滿。 


  • 巨鼠在水位逐漸升高之時,兩隻前腳胡亂劃行,但卻無法改變溺死的結果。就在冷水淹沒老鼠伸長的鼻頭後,自水面上浮起不算太多的氣泡,巨鼠的動作終於完全靜止,身體隨著微小的漣漪上下浮動,其囓齒口唇無力地微開,而黑亮的雙眼則失神地張著。 

    方才充斥浴室的尖聲怪叫,此時仍回蕩在劍向的耳際。 

    跌坐在浴缸邊好一陣子,他深吸了幾口氣,確定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舒緩下來以後,劍向才發現浴室內的馬桶旁放了一隻水桶。他心中有點後悔,剛剛要不是被差點逃出籠外的老鼠嚇了一跳,應該把籠子丟進水桶�的。 

    戈太太敢在淹死過大老鼠的浴缸�沐浴嗎?所以,這種處置方式絕對不能告訴身在門外的她。 

    無論如何,事情總算解決了。劍向再次將籠子提起,連帶巨鼠的屍體整個投進黑色垃圾袋。和剛剛的張牙舞爪不同,巨鼠的眼神空洞,紅色的舌頭外露,癱軟的軀體規律地滴著水,尾巴筆直垂在空中。 

    鼓脹的黑色塑膠袋發出沙沙聲響,予人巨鼠還在不停蠕動的不快感。 

    就在他準備將浴缸的水全部放掉時,劍向發現缸�的水面上浮著一層液體。 

    『這是血跡……?』劍向不覺自言自語著。 

    劍向回想起這只怪鼠的毛皮上沾滿黑色的黏液——但他發現自己實在不願意馬上打開垃圾袋再看一眼那頭噁心的死老鼠。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我就不再打擾了。』 

    劍向讓戈太太進門之前思索了很久,才決定先將鼠屍帶回局�,請鑒識組的同事檢驗過毛皮上的液體成分是否真的是血液,再考慮進一步的行動,而不是繼續留在戈宅做目的無法確定的偵查。 

    沒想到戈太太一點都不願意讓他走,『員警先生,拜託你,那只老鼠真的有問題!我在這�住了那麽久,從來沒看過這麽大的老鼠,客廳�一定有屍體,你一定要幫我找出來!』 

    劍向呆住了。『如果真的有屍體,爲什麽妳認爲屍體是在客廳?』 

    『因爲……因爲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睡覺以前,很謹慎地把浴室和廚房的門關好,我自己的臥室房門也是鎖得緊緊的。在這種情況下,客廳�是不可能會多出一隻老鼠的!我在報案前,曾經找過牆角以及天花板,可是都沒有發現老鼠洞!所以說,老鼠一定是昨夜時就已經躲在客廳�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看看那只老鼠,身上的黏液應該是最近才沾上去的,所以一定有外人偷偷侵入我家,在我家客廳殺了人,並且把屍體藏在客廳�,最後引老鼠來吃屍體!』 

    『這……』劍向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 

    戈太太繼續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覺得有人能自由進出我的房間。前一天晚上明明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前一天晚上明明關的燈,隔天卻是亮著的!還有水龍頭、電扇的開關,連房門都曾經被打開過!不管我多麽小心地檢查過一遍都沒有用!像今天早上,廚房�的流理臺上居然有水漬,但我確定我在睡前用抹布擦得一乾二淨啊……』 

    『戈太太,請妳冷靜一點。』劍向不讓她繼續激動下去,『客廳�的擺設簡單,傢俱也不多,不太可能可以藏得了什麽屍體的……』 

    『那一定是那個潛入我家的陌生人,又把屍體帶走了,卻留下一隻貪吃的大老鼠給我!』她不禁哭叫了起來。 

    劍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先請戈太太坐下來,並允諾他會想辦法。 
  • 『我到樓下去問問管理員,跟他借一下昨天晚上大樓�的監視器錄影帶,檢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入侵者。』 

    於是,劍向勸過戈太太,暫別三○一室,走回狹窄樓梯下的大樓玄關。在亮出員警證後,原本睡眼惺忪的管理員突然精神大振,十分合作地提供錄放影機及電視屏幕,將昨晚監視器錄到的內容播放出來。 

    以遙控器快速回轉、邊看邊找了好一陣子,卻發現架設在各樓層各主要走道的監視情況皆無異常。所有出入的人,都是管理員熟知的住戶,更重要的是,三樓走道一整晚並沒有其他人打開過三○一號房。 

    也就是說,除非從三樓窗口淩空進入,否則『有人將屍體帶進三○一室又帶走』 

    這種說法是絕對無法成立的。 

    那麽,老鼠究竟是怎麽出現的?劍向上樓回三○一室以後,在戈太太的陪同下再次對客廳的牆壁與天花板做地毯式的搜索,各扇房門與所有的傢俱也一一檢查過,但卻連一點血跡都找不到,更別說是屍體了。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劍向要自己冷靜地思考,一定有什麽地方遺漏掉了。在沒有其他解決方法的情況下,他向戈太太提議一併檢查其他的房間。 

    但是,整個三○一室就好像是個巨大密閉鋼筋水泥箱,戈太太在昨晚睡前將住處�一切對外的出入口全數關上,包括臥室的窗子和陽臺的落地窗。 

    借著一面尋找巨鼠可能的藏匿孔洞一面談話,劍向得知戈太太由於年輕時服務於醫院急診處與太平間,精神經常處於緊繃狀態,即使後來辭掉工作、結婚生子,仍舊一直受失眠所苦。等小孩都長大成人以後,才漸漸能夠入睡。但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太久,丈夫的病逝、兒子的獨立,使她又開始飽受焦慮折磨。 

    儘管如此,劍向也在親身搜索之後,愈來愈確定戈太太所言不假。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三○一號室�,還有什麽地方能讓老鼠出入?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就讀警校時,曾經讀過不少推理小說。教授刑事偵查的老師,經常要學生們閱讀歐美或日本優秀的推理作品,以培養大家對搜查線索與邏輯推理的能力。於是解決了許多玄異怪案的C。歐古斯特。杜邦、謝洛克。福爾摩斯、布朗神父、艾勒�。昆恩以及赫丘�。白羅等名偵探,就成爲他學生時代崇拜的偶像了。 

    福爾摩斯曾經說過,『當所有的不可能性都被排除,無論所剩下的是什麽,也不論它的可能性有多低,都一定是真相。』 

    那麽,在這個事件�,究竟哪里還存在著可能性極低的真相?綜合他看到的所有事實,是否能導出一個難以想像卻入情入理的解答? 

    一、從管理員處,可知昨夜三○一號室沒有他人潛入。 
    二、客廳�沒有任何可供巨鼠進入的洞穴。 
    三、戈太太自稱長久以來一直有人潛入家中。 

    很明顯地,第一點和第三點根本就是矛盾的,但從戈太太的驚懼神情,卻不可能認定她在說謊。 

    至於第二點,實地勘察的結果也與垃圾袋�的鼠屍互不相容。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彷佛被雷擊中般,劍向的腦袋靈光乍現,終於發現謎底的全貌! 

    『戈太太。』劍向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請妳告訴我,在這棟公寓�,有哪一位房客是妳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 就在同一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左右,一輛警車在建國路與南台路交叉口煞車。 

    當時烈日好似急欲擺脫春天一樣,持續燒灼著將近熱帶邊緣的高雄市。 

    車門打開,下來三名員警。 

    坐在後座的,是三民分局的刑事組組長高欽福;從駕駛座下車的,則是劍向的學弟鄭紹德。至於第三位——正是補眠不足的警員方立爲。 

    『劍向怎會活生生叫你起床?』紹德說:『看來「大老鼠命案」好像不單純喔。』 

    『別鬧了,大老鼠命案的「兇手」不就是劍向嗎……』立爲順勢打了一個呵欠。 

    高組長說:『小吳的直覺一向很准,他把刑事組的都找來,我想應該不會沒有道理。』 

    一行人問過管理員後上了樓,一到三樓,就看到劍向獨自站在廊道出口處,已然等候多時。 

    『組長,』劍向說:『請大家都來,其實是希望這個案件可以分工合作迅速解決。』 

    『嗯,』高欽福點點頭,『那你想要怎麽進行?』 

    『首先,要請紹德學弟幫我把這只老鼠的屍體帶回局�,給鑒識組的同事鑒定一下鼠屍毛皮上所沾的液體是不是人血……』 

    『嗄?』紹德說:『要我抱著大老鼠的屍體上車啊?好過分。』 

    『接下來,立爲,我希望能借重你的開鎖技術。』劍向沒有理會紹德的抱怨, 
    『幫我把樓上四○一號房的鐵門打開。』 

    『沒問題,』立爲說:『但我可不保證在昏昏欲睡的情況下能破我個人的開鎖時間紀錄喔。』 

    事實上,立爲是南臺灣警界開鎖的頂尖高手,年紀雖輕,爲了案件偵查已開過兩千多個各種型式的鎖,在前後幾期的同學�唯他獨尊。像這種老舊公寓的鐵門大鎖,對他而言是芝麻小事。 

    『最後是組長——我要向您報告這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這時候戈太太突然打開門,大聲對劍向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什麽都告訴你了,爲什麽你堅持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劍向面有難色,『因爲……因爲這個事件的背後並不是一個會令人愉快的真相。我怕妳聽了會受不了。』 

    『我不管!員警不是人民的保母嗎?進行什麽調查都神秘兮兮的,算什麽保母!』 

    『小吳,其實我覺得就算你現在不告訴她,戈太太總有一天也會從別人的口中知道的。你找了我們來,這表示事態相當嚴重,既然如此,案件上社會版就在所難免,與其給記者寫得更讓人厭惡,還不如你以持平的方式告訴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反正你也是要說給我聽嘛。』高組長說。 

    『這……好吧……』於是,劍向與高組長隨著戈太太進入三○一室,立爲則帶著開鎖工具前往四樓。至於紹德,只好皺起眉頭一個人手提那只外形詭異的黑色垃圾袋下樓。 

    當高組長等三人在客廳處坐好之後,劍向開始詳細描述事件的經過。 

    『……那只巨鼠身上,所沾的黏液是血液的可能性極高。也就是說,在這�很有可能存在著一具屍體!』 

    『果然沒錯!』戈太太迫不及待地問:『那麽到底是在哪里?』 

    『當然是在四○一號室。』 

    『爲什麽?』 

    劍向平靜地說:『接下來我要講的事情,希望戈太太妳要有心理準備,千萬不要再驚慌恐懼,因爲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戈太太,事實上,妳會夢遊。』 

    戈太太聽了
  • 不禁雙眼瞪大,臉色突變,嘴唇亦不住顫抖。 

    『也就是說,妳曾經提到過的,前一天晚上確定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或是明明關上的燈,隔天卻亮著,其實那都是妳在睡夢中起身下床所做的事情。 

    『所謂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應該是叫作「睡遊症」,以兒童及女性罹患的機率較大,特別是精神焦慮不安的人。在一般的狀況下,夢遊者的行動會如同白天的日常生活一樣,開燈、開門、四處走動,並且使用一些家電用品。妳所認爲的入侵者,其實是夢遊中的妳,因爲妳不知道那是妳自己做的,所以就認爲是別人做的了。』 

    『那麽,這又和四○一號房的屍體有什麽關係?』高組長見戈太太不接話,於是便自己詢問。 

    『在戈太太患有睡遊症的情況下,謎團的其餘部份就可逐一解明。戈太太昨夜在夢遊時開過廚房的門,那只老鼠正好趁她開門之際,從廚房迅速溜到客廳�頭。』 

    一想到那頭噁心的大老鼠在深夜從腳邊跑過去,甚至共處一室,自己卻渾然未覺,戈太太驚駭得頭皮發痲,她險些尖叫出聲,門牙緊緊咬住下唇。 

    『那麽,爲什麽是從廚房?』高組長繼續追問。 

    『老鼠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廚房流理台的排水孔!戈太太曾經提到昨夜睡前她將流理台以抹布擦拭乾淨,但今晨卻發現流理臺上留有水漬,我想這應該就是老鼠通過排水孔時,濕淋淋的身體在流理臺上所殘留的痕跡。』 

    『最後,這麽大的老鼠食量不小,所以我想牠原來的食物供給來源應該已經罄盡,因此才會餓得跑到這�來找捕鼠器�的誘餌以填飽肚子。我認爲老鼠並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太遠,而既然排水孔是老鼠的通道——大樓�所有公寓的排水孔都是相通的,所以我才會問……』 

    『在這棟公寓�,有哪一位房客是戈太太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沒錯。』劍向解釋,『戈太太曾經當過護士,我認爲她的直覺沒錯,那只老鼠確實是以屍體爲食物,而屍體就應該是在大樓的某一個房間�。無論屍體是大樓的某個住戶,或者是那名住戶在自己的房�殺人棄屍,沒有工作的戈太太在近期應該會有一段時間看不到那名住戶才對。這名住戶要不是已經遇害,否則就是已經逃逸無蹤,總之,找出那個房間是最重要的。』 

    『所以說,四○一號房的住戶正好符合「失蹤已久」的條件?』 

    『完全正確。我在打電話通知你們之前,已經問過管理員,更確定四○一室的住戶最近一直無消無息,也去試過開啓四○一室的大門。但管理員所持有的備份鑰匙,卻打不開大門的鐵鎖,我想這大概是那名住戶私自換過新門鎖吧。只好麻煩你們,把立爲叫醒來幫我開門了。』 

    『我以爲……我的睡遊症已經痊癒了……』戈太太突然說:『沒想到,這個病隔了三十幾年,居然又復發了……』 

    『戈太太,原來妳知道自己得過睡遊症?』 

    『不……我只有非常模糊的記憶。小學時父親曾經告訴我,我在深夜經常會毫無意識地自行下床開冰箱。我一直以爲他是要我乖乖睡覺,才說這種話嚇嚇我的。沒想到是真的……』戈太太的聲音哽咽。 

    在場的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眼前的婦人,似乎害怕自己精神不夠正常,已經嚴重到極度焦慮的地步,殊不知焦慮過度也是一種精神上的病態。 

  • 『員警先生……還是要鄭重謝謝你。』戈太太面對劍向,『你的推理能力真強,我們才認識一個上午,你就解決了我這輩子長久的疑惑。』 

    『其實那是……唔……』 

    正當劍向不知如何回答戈太太的同時,門鈴響了。戈太太於是點頭示意,起身去開門,走進來的是立爲。 

    『怎麽樣?』高組長問:『四○一室�真的有屍體嗎?』 

    立爲的神色並無興奮之處。『組長,鐵門的門鎖是打開了。不過……還是進不去。』 

    『爲什麽?』 

    『我想,應該是——有人從�面以其他東西把門封死了。』 

    在刑事組組長高欽福的率領下,進行破壞鐵門的三人小組已備妥各項破壞工具,在下午一點半開始,待命攻堅。 

    『行動!』 

    適度安撫過三○一號室的戈太太,高組長、劍向和立爲暫時離開公寓大樓,回到分局用餐,順便討論下午要繼續進行的偵查計劃。 

    不知何故,經過了一整個上午的工作,劍向仍然毫無睡意。不像立爲,上午已經沒有睡飽,再加上既然不是開鎖,而是要強行破壞鐵門,他就不打算參與了。他曾經說過:『以鎖密閉的房間,我才有興趣找出打開那個門鎖的方法;不是靠鎖密閉的房間,不要找我。』 

    戰慄——每當劍向感覺些許疲憊,身體就會本能性、自發性地戰慄起來,興奮他的精神。正如上午在解明巨鼠出現在戈家的謎團前,也有過同樣的強烈戰慄,那不光是一種醍醐灌頂的快感,更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兩者交相混雜,好比黃色錄影帶�的性虐待情節。 

    『我看我真的要連你的份一起睡啦。好困……』 

    於是,除了立爲以外,其他人繼續投入四○一號房屍體的偵搜工作。由於這棟老舊大樓的住戶都是老年人,大多數都沒有工作,只靠退休金或子女接濟度日,所以對劍向來說,算是絕大的好處,他可以親自詢問其他住民四○一室的相關問題。 

    另一方面,紹德也帶回了鼠屍的初步鑒定報告。一切和劍向的猜測十分接近,巨鼠毛皮上所沾的黏液是腐敗人血的可能性相當大。另外,解剖鼠屍後發現,其胃腸�亦遺留了尚未消化完全的爛肉。 

    血液與腐肉屬於同一具屍體的可能性極高。 

    經過劍向在各樓層來回奔波,住民們七嘴八舌地補充,對四○一室的住戶終於拼湊出大致的形象。根據管理員由房東處所得的房租契約,其身分證影印本記載了住戶的姓名與出生年月日。鍾思造,民國六十七年生,現年二十二歲,役畢,戶籍地高雄縣鳳山市。綜合住民們的證言,鍾思造兩個多月前搬進大樓,之所以會願意住進這個破舊的老公寓,原因應該是租金低廉,而他的經濟能力不佳。 

    不久後他找到工作,在三多路上的一家視聽器材店當銷售服務人員。管理員說,他好像有一個女朋友,偶爾會到他的住處。但兩人經常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被人看到或被詢問他們的事情。 

    有幾個鄰居說,從四○一號房�,深夜會傳出奇怪的聲音——不,不,不是那種呻吟聲啦,而是壓抑的呢喃聲,以及一些低沈的敲擊聲,感覺相當詭異。 

    然而,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女友似乎不再出現了,而鍾思造本人的行蹤則更加難以捉摸。他好像辭去了視聽器材店的工作,成天足不出戶,也不知道究竟在房�做什麽。 

    有少數幾位住戶在很偶然的機會下看到鍾思造,只見他身形極爲倉促,手提一只黑色的大皮袋進出四○一號房,並刻意閃避別人的目光。 

    最後——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個禮拜內,在走廊或樓梯上遇到過鍾思造。 

  • 從管理員室找出的監視器錄影帶,日期剛好可以追溯到十天前。劍向在管理員老伯的幫忙下,搜尋四樓十天以來,每日二十四小時的監視紀錄。 

    結果發現,在三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前,鍾思造曾經短暫外出過一次。外出的時間,是淩晨六點四十八分;而回來的時間則是在一個小時左右以後——七點四十一分。當時鐘思造同樣是行色匆匆,手上同樣提了一隻大黑袋外出與進門。 

    從監視器的畫面看起來,鍾思造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態離開房間的。他好像是在畏懼由背後追來什麽一樣,拚命往前奔跑;而回程時,動作仍然顯得膽怯,而且似乎十分不願意再回到房�。 

    其餘的時間,四○一號房皆鐵門深鎖。 

    於是劍向繼續追查在十九日當天其餘樓層的監視器錄影帶,結果只確定鍾思造沒有到大樓�的其餘樓層,只是迅速沖出大樓玄關右轉,不知目的地爲何。 

    在管理員室耗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劍向回到四樓向高欽福組長報告。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破壞小組的工作進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麽順利,因爲鐵門後還有其他的大型障礙物。 

    劍向主動提議接手,絲毫未顯疲態,其實這又是『戰慄』的影響。劍向愈發覺得,這個案件好像從一開始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據說每個優秀的刑警,在他們偵辦一生中最重大的案件時,都會有神秘的心電感應適時協助。這也就是爲什麽許多有名的案件,其偵辦過程都曲折離奇直至山窮水盡之處,唯獨憑恃著刑警鍥而不捨的強大意志力才得以柳暗花明、水落石出的主因。 

    這些名警探都說,就在搜查窮途末路之時,突然感覺心底有聲音提供支援及指點,接著就立刻豁然開朗了。若非這種神秘訊息,再強悍的警探面對永遠毫無頭緒的刑案恐怕也會宣告放棄。 

    想必,此刻一生中未曾體驗過的戰慄感亦複如此? 

    劍向一面戴上防護衣具,一面告訴自己——這個案子是我的。 

    破壞小組已經將鐵門鋸開一個能讓成年人爬行的正方形通道,在鐵門背後,則是一口沈重的鐵櫃,以櫃背將通道擋死。可能是因爲鐵櫃�放了許多重物,沒有辦法直接推開,所以破壞小組決定繼續破壞櫃壁。 

    電鋸的高分貝噪音在四樓廊道上四處飛散,即使戴上了防護耳罩,依然十分吵雜不堪,因此破壞小組的成員輪替接手作業,以維持迅速的效率。 

    所幸,堵在鐵門後的櫃壁並不算厚,破壞小組在劍向的加入下,在不到二十分鍾的時間內又洞開了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通行孔,結果發現鐵櫃�竟然裝滿了大小石塊。 

    『什麽跟什麽嘛!』 

    高組長在衆警員的喧嚷下一言不發。既然劍向的偵查報告指出四○一室的住戶鍾思造自六天前的早晨就沒有離開過公寓,再加上那頭巨鼠經解剖證明曾經噬食過死屍,很明顯的,鍾思造仍然生存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鍾思造外出時必定攜帶的黑色大皮袋,�面裝的很可能就是眼前堆滿的石塊。 

    爲什麽他要將自己封死在房間�? 

    鍾思造將四○一室建築成銅牆鐵壁般的密室,這不啻是一種自殺的行爲。然而,若是真的要自殺,爲何非使用這麽極端的手段不可? 

    破壞小組的成員合力將鐵櫃�的石塊清理出來,把整個走道堆得一片狼藉,有如飽經土石流摧殘的橫貫公路。警員們都滿頭大汗,並且對四○一室的疑惑愈來愈深。 

    不久,他們終於清空鐵櫃�大部份的石塊,劍向率先伏倒爬進鐵門的方洞,將鐵櫃深處的櫃門打開。他掏出口袋�的筆型手電筒往前方照了照,馬
  • 劍向匍匐前進通過冰冷的鐵櫃內壁,屈身起立於鐵門的另一側。公寓�一點燈光也沒有,他手持手電筒四處照耀,房間�各種物品雜亂無章,茶几、板凳等傢俱任意傾倒在牆角,以絲繩般線路相互纏繞連接的電子視聽設備亦棄置一地。 

    四○一室的房廳格局與樓下三○一室並無相異之處,正對面是客廳,左前方則是浴室。廚房在廳廊末端,右轉彎可通往主臥房及儲藏室。 

    三名員警尾隨劍向進入,密閉空間�的悶窒空氣讓人呼吸無法順暢。 

    『偵查開始!』 

    員警們各自依其既定賦予任務,散開至各隔間展開調查,橙黃色的手電筒光暈在立方體空洞中如流螢般飛舞。一名警員沿著大門邊牆摸索,試圖找出玄關正上方的日光燈開關。 

    劍向快步奔至臥室,赫然發現臥室房門已遭嚴重破壞。門面的心板夾層折斷外露,門框邊的絞鏈扭曲變形,理應置於客廳的電視機與書桌倒塌在門口一旁,螢幕的映射管玻璃碎裂,彷佛電視機與書桌原本封堵房門之後,卻被一股強大的怪力強行破門而入。 

    如此景象,好似有一場小型颱風在臥室�肆虐過。同時,劍向微微聞到一股陰冷的屍臭味,他知道屍體一定在這�。 

    臥室盡頭的角落立著一個衣櫥,櫥門微開,緊鄰著一張單人床,床上的枕頭被利刃割裂過,內�的填充棉花蹦出,散落床面。 

    寶藍色的被單亂七八糟地塞在床下,一把水果刀丟在被單旁。劍向蹲下來審視這把刀子,才注意到臥室地板與被單上血跡斑斑,而刀面及刀把上沾滿乾涸的血液。 

    劍向的胸口怦怦作響,他緩緩伸手去拉扯被單。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劍向看到被單上的血塊面積越來越大,並發散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難不成鍾思造的屍體就包裹在床單�? 

    隨著整床被單漸漸拉出,劍向的精神也愈加緊繃。然而,劍向的預期心理卻慢慢落空,因爲他並沒有感覺到屍體的重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被單上黏附著一隻長滿白蛆的手腕! 
  • 劍向不禁暗叫一聲,但他很快地強作鎮定。忍住嘔吐感定睛細看,這是一隻右手的手腕,其上的蛆蟲正活力十足地在腐肉中打滾,爛肉如潮濕的黏土般欲由手骨上脫落,食指、無名指的指骨清晰可見。 

    顯然,水果刀應該是切斷這只右手的兇器,只是手腕末端已然腐殘不堪,無法辨識刀傷的切口。 

    另一件讓劍向更爲驚駭的是,床單的尾端卡在緊鄰的衣櫥門上,櫥門受床單牽引迅即打開,一具屈膝蜷縮的人屍從�面遽然彈出,撲倒在床頭上。 

    屍身也佈滿了肥大的蛆蟲,一頭大老鼠探出身來,一面啃著屍體所剩不多的爛肉,一面緊盯著眼前陌生的異類。和今天上午親手淹死的巨鼠不同,這只大老鼠的體型更大,而且絲毫沒有恐懼害怕的樣子。 

    劍向看到這具腐屍,才恍然明白——首先,兩隻大老鼠在這個房間�爭食屍肉,已經把屍體上能挖取的肌肉及臟器都吃得差不多了,包括眼球與腦幹。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體型較小的老鼠被驅趕到臥室外,饑腸轆轆之餘只好另覓生路自排水孔逃出。事實上,那只老鼠的身軀已是廚房排水孔所能容納的極限;若是眼前的巨鼠,在吃完這具腐屍以後,將不再有食物的來源。 

    也就是說,第二點——眼前的巨鼠之所以不畏懼人類,反而一直看著劍向,是因爲牠終於發現了新的食物來源。 

  • 第二章  餓魔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點半,鄭紹德和同事們道別,走出三民分局門口。他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懶腰,因爲剛剛才開完一場長達兩個多小時、沒有中場休息的搜查會議,感覺十分疲倦。 

    騎上自己的摩托車,紹德並不打算直接回家睡覺,他和劍向約好了,等搜查會議一結束,就馬上到醫院來看他。 

    劍向住院觀察的醫院在中華路上,離分局並不算遠,紹德騎著機車,不需二十分鐘即可抵達。 

    兩天前,劍向在進入鍾思造密封的公寓後,遭到食屍怪鼠的襲擊。當其他房間的員警聽到激烈的打鬥聲,迅速趕到現場主臥室時,怪鼠已經皮破肉綻、奄奄一息了,而劍向則失神地坐倒在一旁,手上持著一根滿是血跡與毛屑的警棍。 

    巨鼠趴在地板上的身軀如任意堆棄的被毯一樣扭曲成團,顯見體內有多處骨折出血,怪異的將死姿勢格外觸目驚心。 

    劍向很可能是由於驚嚇過度,以及長時間因工作一直沒睡,所以當時的意識相當模糊。他的衣服被巨鼠抓破,身上有多處老鼠的抓傷與咬痕,左手前臂的內側有一道較深較長的傷口,鮮血從裂縫處汩汩流出。 

    同事見狀連忙通力合作將劍向擡出臥室,一名經驗豐富的警員隨即以乾淨的布塊簡單包紮他的傷口。劍向被送到四樓走道後,高組長亦立即通知救護車,讓劍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治療。 

    劍向在救護車到達醫院後仍然意識不清,急診處爲他的傷口消毒止血,並注射血清。考量到巨鼠可能是多種傳染病的帶原體,醫生決定讓劍向留院觀察,做進一步的檢查,必須確定沒有遭到感染才能出院。 

    醫生同時告知,劍向先前超過二十個小時完全沒睡,加上進行長時間的搜查工作,體力早已透支,住院的時間最好能在兩天以上,讓體力能完全恢復。 

    就在劍向住院休養的這兩天之間,三民分局的刑事組對『鍾思造命案』全力展開調查。紹德知道四○一室的屍體既然是劍向以推理而發現的,他必然十分關心案件的後續發展,所以也想藉探望的機會向學長報告辦案進度。 

    『紹德,你來了!』 

    劍向看到紹德開門進房,便舉起他沒有受傷的右手向他打招呼。 

    『學長,沒事了吧?』 

    『沒事。』劍向回答:『明天醫生應該會准我出院。』 

    『太好了,那麽明天起你就可以幫我們抓兇手了。』紹德一面說,一面拉了一張放在牆邊的椅子坐下來。他擡頭看看這間清靜的病房,感覺到劍向在這�的恢復狀況應該十分良好。 

    『……已經確定是命案了?』劍向問。 

    『嗯。現場那只包裹在被單�的右手,雖然已經快爛光了,但經過法醫的鑒識,可以確定屬於衣櫥�的死者所有。 

    『另外,從關節處的斷面仍然可以鑒識出來,那是被人以利刃用怪力斬斷的。現場發現的水果刀,刃部留有許多缺口,和手骨斷面的比對之下相符。最重要的是,以斷面的切截方向來看,兇手可以判定爲左撇子,因此,不論是以角度及力道來看,死者自斷右手的可能性都非常小。 

    『然而,無論兇手的慣用手爲何,這都無法改變一個根本性的邏輯矛盾:命案的現場是自內密封的。除了四○一室的鐵門被櫃子整個堵死之外,各個房間�對外的窗口都釘上重重木條,根本不可能有給兇手逃逸的出口。』 

    『所以……這是密室謀殺案了?』 

    『沒錯。』紹德點了點頭。 

    『我以爲我一輩子不會碰到這種命案。』 

    『我也是,』紹德繼續說:『可是,搜查小組也做了命案的現場重建,結果顯示只要是在室外,就不可能以任
  • 『雖然我認爲這麽奇怪的事件一定有某個合理的解釋,但……實在是太困難了!怎麽想都想不透!學長,你在那天露了一手精采絕倫的推理,破解戈太太家爲何出現老鼠的謎團,那你對這個密室有什麽看法?』 

    『事實上……』劍向勉強輕笑一聲,『我還在住院呢,你就想讓我腦袋累得更出不了院呀?』 

    『不是、不是啦!對對對,我這次來,其實應該是來報告搜查進度,而不是來問問題的。』紹德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另外,死者的身分確認爲鍾思造本人無誤,是根據他的身體檢查資料。』 

    『房東持有的房屋租賃契約上,所附的身分證影本上有鍾思造的戶籍地址。根據戶籍地址,我追查到他住在鳳山市的老家。他的父母親都已經去世,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姑姑,她很樂意協助警方辦案,花了不少時間才翻出鍾思造十八歲左右的牙醫就診紀錄。根據這份紀錄,可以得知鍾思造的左側下顎第一小臼齒是銀鈀材料制成的義齒,這一點和四○一室的屍體相符。』 

    『除此之外,輔以屍體的性別、身長也完全無誤,所以更可以確定死者爲鍾思 
    造了。』 

    『那麽,能夠確定鍾思造死亡時間的範圍嗎?』 

    『法醫在高組長的逼問之下,最後說出來的結論是三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間,也就是鍾思造最後一次出現在大樓監視器當天起算三天內。』 

    『由於死者屍體的重要臟器都被那兩隻噁心的大老鼠吃光,法醫沒有辦法從胃腸內的食物決定死亡時間,只能從那只被床單包裹的右手臂來猜測。不過,因爲那只右手包著床單,腐敗現象所産生的熱氣加速臂肉的腐爛,大幅影響判斷的範圍。』 

    『從四○一室的廚房�找到一大堆肉類罐頭,以及幾個大垃圾袋,�面裝滿吃剩的空罐殼與飯、面等速食調理包的廢棄塑膠袋。由這些垃圾的數量來看,鍾思造在四○一室�足不出戶已經待了三周左右。我們另外在臥室�找到一疊郵局提款存根與統一發票——在這段時間內,他使用僅存的郵局存款購買大量的食物、家庭木工材料與工具等,獨力建築完全封閉的空間,不知目的究竟爲何。』 

    『還有,原來他所任職的視聽器材行,我們也從四○一室客廳�置物櫃的攝影機包裝外殼上找到地址。然而,前去調查的結果卻出人意料之外——那家視聽器材店雖然確實位於三多路上,老闆卻聲稱鍾思造在去年十月開始工作,只做了一周就竊取店�昂貴的攝影機失蹤。老闆雖然立刻報警,警方卻發現他在店內所登記的所有個人資料都是假的。』 

    『有這種事啊?』 

    『也就是說,當鍾思造搬進四○一號房時,其實他早就不在視聽器材店上班了。大概是房東或管理員問過他的職業,他才僞稱剛找到工作不久的吧!當我們問起鍾思造的交友狀況,老闆只說一無所知。』 

    『我想,從他的姑姑那�,一定也沒問出什麽東西了?』 

    『正是如此。鍾思造真是一個很會找麻煩的死者。若非他在房東那�偶爾表現出誠實的一面,我們恐怕也沒辦法在租屋契約上找到他的戶籍地址……』 

    『四○一室�有沒有找到通訊錄或電話簿一類的東西?』 

    『沒有。』 

    『我就知道。』 

    『客廳置物櫃�除了有一架昂貴的DV數位攝影機之外,還有一台錄放影機,以及一箱總共二十幾卷拆封過、未貼標簽的錄影帶。我和立&#29234;學長檢查過這些錄影帶的內容,但�面全都是雜訊……立&#29234;學長說,他認&#29234;這並不是沒有使用過的全新空白帶,而是有人將錄影帶�的內容洗掉了。』  <
  • 『鍾思造的行動不僅十分神秘,而且他也刻意不讓人知道他的交友狀況,更詭異的是,在死前他甚至藏匿或銷毀其個人通訊錄,錄影帶的內容亦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洗掉的,對警方而言,這簡直是有心在製造無頭懸案嘛!』 

    『確實很古怪。』劍向沈思一陣,『對了,紹德,據管理員說,鍾思造生前曾有一個偶爾會到他住處的女朋友,能夠找到她嗎?』 

    『這是組長今晚所決定的兩個未來偵辦方向之一。不過,我們翻遍整個四○一室,沒有發現任何照片。雖然有同事去詢問各住戶以摹畫女子素描,但證人們的說法之間有很大的出入,應該是印象模糊所致,目前能確定的只有,女孩子的年紀在二十歲左右、長髮、眼睛很大、身材苗條等,她的身高範圍在一百五十五至一百六十公分之間,經常穿著白色套裝。』 

    『另外一個偵辦方向呢?』 

    『鍾思造的收入來源。』 

    『組長果然敏銳!』劍向說:『長時間沒有工作的鍾思造,他的生活費究竟從哪里來?——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偵查方向。』 

    『我也這&#40637;覺得,』事實上,刑事組長高欽福一直是劍向與紹德兩人良師般的長官。雖然年紀已近退休,但辦案經驗豐富,縱使缺乏年輕人神來一筆的巧思,不過偵查方向的切入角度常具備高度的洞悉力。『高組長說,清查現場所有的統一發票與郵局提款存根,核對日期與金額,這樣才能界定出鍾思造生前外出的活動範圍是在哪一帶,另外,我們也必須去訪查他曾經購物過的店家。』 

    『等我出院以後,馬上就可以加入大家了。』 

    『可是……』紹德低聲說:『組長在搜查會議散會以後,私下告訴我其實還有第三個偵查方向——這是一個怪異的偵查方向……』 

    劍向以眼神表示不解。 

    『已判處死刑的連續殺人狂——「噬骨餓魔」洪澤晨。』 

    一八八八年八月七日,英國倫敦東區(East  End)爆發了白教堂(Whitechapel)血案,一名妓女慘遭利刃割破喉嚨,全身刀傷共三十九處而亡。此後兩個月內,東區繼續發生多起同樣以妓女&#29234;殺害物件、手法同樣殘暴的連續兇殺案,造成當地居民人心惶惶不安,倫敦蘇格蘭警場(Scotland  Yard  )大&#29234;震撼。 

    當時的倫敦東區其實是個龍蛇混雜,貧民、惡徒及娼妓聚居之處,治安狀況不佳日久,倫敦警方也因對這一連串的的謀殺案毫無頭緒而飽受指責。 

    案件急轉直下的關鍵出現在同年的九月底,當時一家報社接到一封署名『開膛手傑克』(Jack  the  Ripper  )的來信,內容以紅墨水書寫,信中明白表示自己是白教堂以降的連續謀殺案真凶,信末並且蓋上指印。十月初收到第二次來信,從信中非下層社會的用詞研判,顯&#29234;同一人所&#29234;,並充滿挑釁意味。 

    於是,經由媒體的大肆披露,開膛手傑克成&#29234;全英國人恐懼的神秘潛伏者。在佈滿濃霧的倫敦,隱藏著一個神出鬼沒、嗜血成性的殺人魔。 

    開膛手傑克的殺人行動並未停止,接著又犯下慘絕人寰的最後一案——瑪麗。凱�(Mary  Kelly)命案。瑪麗。凱�在十一月九日被房東發現遭分屍橫死於租屋房內,不僅被剖腹取出子宮,兇手還割下她的耳朵與鼻子,切除她的乳房,並將這些器官排列成人臉的模樣。 

    警方研判,瑪麗在死亡前慘遭長達三小時以上的虐殺。然而,就在警方認&#29234;開膛手傑克將進行更殘暴、規模更大的兇殺計劃時,傑克的行動斷然中止,自此永遠消聲匿跡,徒留世人不曾停息的猜疑。 

    連續殺人魔的歷史自十九世紀末起,至今大約一百二十年左右,以社會現象的角度來看,應是發展腳
  • 再加上多元媒體的興起,導致了個人的精神狀態異常、心智發展扭曲、主觀意識伸張,終於引發了陌生人之間的暴力衝突。 

    繼開膛手傑克之後,連續殺人魔如時尚流行般地在全球各地肆虐。一八八○年代波士頓的哲西。帕莫洛殺害二十七名兒童、一八九○年法國的『剃割狂』法海爾犯下十一件虐殺案、德國的佛利茲。哈爾曼&#29234;二十四起命案的兇手、有『都瑟多夫吸血鬼』稱號的彼得。柯頓、『山姆之子』戴維。波克威茲、日本的宮崎努、中國大陸的劉叔寶等等…… 

    這些滿手血腥的魔鬼,無一不逞其變態至極的殺人手法,並以平庸凡俗的常人身分隱蔽在人群之中,遁形於警政系統的恢恢法網之隙。 

    而,高雄市可說是臺灣的『首惡之都』,也許是因&#29234;民風剽悍野放、氣候炎燥炙熱,容易激起人類衝動亢奮的一面,因而各類大小刑案不一而足,成&#29234;臺灣人印象當中治安最差的城市。 

    事實上,在高雄市內亦曾經有過一個震動華人世界的連續殺人狂,他就是在一九九五年槍決的洪澤晨——外號『噬骨餓魔』。 

    一九九四年夏天,以高雄市新興區&#29234;主要範圍,擴及鄰近的三民區與前金區等地,三個月內一共發生了十二起手法兇殘且相仿的連續命案。和外國大多數連續殺人狂命案的主要不同點在於,被害者並不是幼童或婦女,卻清一色全是老年人。 

    這些老人的共通點是獨居、年紀都在七十歲以上,而且都有相當不錯的生活水准與教育程度。他們靠退休金的利息及收入豐渥的兒女匯款,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卻沒想到竟橫遭血腥戮殺。 

    命案全部都發生在午夜。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平均每週一次的老人虐殺命案,兇手皆以長時間進行屍體的肢解作業。他除了以利刃割斷被害人的喉嚨之外,並且斬斷其四肢,以刀片刮除其上血肉,並在暴露的骨骼上留下咬痕。 

    殺人後割肉啃骨的行&#29234;實在過於駭人聽聞,高雄市因此完全被腥風血雨的恐怖氣氛所籠罩。 

    兇手還蘸上死者的血,在命案現場的牆上寫著下流鄙俗的髒話,以及對警方緝捕的挑戰詞句。 

    『我知道,員警也有老年人!下一個就是這些人了!哈哈!』 

    然而,就在高雄市警局束手無策之際,一封提供命案關鍵線索的來信改變了警方的窘境。這封來信,是當時旅美返台的精神科醫師李敢當所寄。 

    這封長信明白指出兇手是典型的精神病患,經常進出醫院,且具有十分強烈的反社會人格。他的年紀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童年曾經被成年人虐待,受過高等教育,單身獨居,沒有固定、長期的職業,在工作上也表現平庸,充滿挫折感。 

    他的工作與老年人息息相關,卻將他們視&#29234;洪水猛獸。殺人的手法雖然慘無人道,但在犯案時皆經過細密的計劃。 
  • 來信內容給高雄市警局無比的震驚,市警局總局長立即拜訪李敢當醫師。李敢當醫師旅居美國多年,與當地犯罪學家研習先進的罪犯側寫(profiling  )偵查技術,並十分樂意協助警方辦案。 

    對當時的臺灣警界而言,罪犯側寫是一項既陌生又新奇的辦案方法,不少人對其成效深感難以置信,但這卻是世界上能夠對付這種身分不明的連續殺人兇手之唯一途徑。 

    事實證明,在清查過高雄市內各大小醫院的精神科病患資料後,警方終於縮小了嫌犯範圍,最後逮捕了讀過大學、在老人之家當義工、並且經常受雇于富有老人病痛臨時看護的二十九歲青年洪澤晨。 

    洪澤晨的身材頎長、面貌清秀、言行舉止彬彬有禮,與一般人心中連續殺人狂披頭散髮、目露凶光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但是,無論從齒模的比對或命案現場的類比,都罪證確鑿地指出他就是唯一的凶嫌。 

    在精神科醫師李敢當對他的數次訪談中,洪澤晨坦承犯下這十二起血案。他自稱在幼年時期父母雙亡,並曾經遭到老人性侵犯,從小就十分厭惡這個毫無生&#29987;能力卻又佔用社會資源的年齡層。 

    上了大學以後,他的人際交遊因&#29234;兒時的陰霾而難以順遂。洪澤晨沒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也不願改變自己去融入人群。相反地,他耽溺於童年的傷害,難以克制地接近老年人,發展出幽微痛苦的自虐情結。 

    隨著這種扭曲的情感像癌細胞般增長擴大,洪澤晨終於開始發狂。他根據自各老人安養機構竊得的資料選出合適的物件,於午夜時分入侵被害者家中,進行殘暴的殺戮行&#29234;。 

    關於割肉啃骨的變態舉動,洪澤晨對李醫師的說法是,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他看到老年人的嘔吐感。但李醫師卻指出,這其實是一種混合暴力發泄與性愛結合的行&#29234;。 

    他更渴望的是,能夠得到全國矚目,並贊許他清除社會無用渣滓的義舉,但顯然全國的反應與他的期盼截然不同,這也是他不斷持續犯案的另一動機。 

    洪澤晨在一年內求處死刑,並在隔年農曆春節前槍決,但高雄市民們驚惶的餘悸仍久久未定。 

    劍向從病床上醒過來,才察覺到自己剛做完一場惡夢。 

    惡夢的畫面十分逼真,他在一條漫長的馬路上,追著一名長髮飛揚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不曾回頭,持續地向前奔去,一直跑到一個紅色房門的屋子才停下來。 

    女子的臉側著,好像在偷偷瞟看從後跟上的劍向,但劍向仍然看不見被烏黑直發遮掩的臉孔。女子不待劍向靠近,她隨即打開房門進入。 

    劍向趕到以後,他發現紅色的房門門鎖根本打不開,他著急地拚命旋轉那只喇叭鎖握把,但門把絲毫不&#29234;所動。 

    然後,他發現整只門把都是鮮血。他的手流著血,門把也不停滴著血。 

    就在這時候,門鎖突然開了,他立即開門進入,想追上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劍向發現白衣女子就蹲踞在門後走道的盡頭。 

    他慢慢走過去,看見白衣女子回頭。但,隱藏在烏黑長髮後的臉孔,卻是一隻老鼠的臉,老鼠正在享用屍肉,牠的雙手黏滿腐肉敗血。 

    巨鼠在一瞬間轉身飛撲朝他而來,劍向下意識地舉起警棍反抗。一陣纏鬥之後,他定睛一看,看到了遭木棍擊斃、血肉模糊的人臉。 

    那張女人的臉鼻樑歪折、唇齒暴裂,在他懷�,以誘惑的眼神不斷發出陰冷的笑聲…… 

    醒了。 
  • 劍向的額頸滿是汗水。原來自己正置身病房。 

    他想起在醫院會客時間即將結束前,與紹德最後的對話。 

    『你知道法醫和組長私交很好。他在驗屍後私下告知組長,說鍾思造的身軀雖遭老鼠噬食,但事實上他透過顯微鏡,在死者的骨骼上發現許多細碎的刮痕,綜合物證後他判斷應是兇手&#29234;割除屍體血肉所致……&#29234;免造成不必要的負面影響,法醫沒有將這一點寫在供專案小組同仁參考的報告中。』 

    『當然,首先要排除洪澤晨犯案的可能性。第一、洪澤晨已經死了,第二,他憎恨的物件全是老人。然而,除此之外,一切的殺人手法皆與「噬骨餓魔」如出一轍。』 

    『說實在的,我不相信有誰的精神狀態會異常到去學習洪澤晨的殺人手法。況且,若是真有某人有心模仿,他也不可能根據警方公佈的有限線索加以全數類比。當時&#29234;了保護被害人的尊嚴及隱私,命案現場有不少細節被予以保留或隱瞞,直到現在也未曾披露,這是鍾思造命案的兇手沒辦法得知的。』 

    『組長很看重你,所以將這條線索交由你全力負責。』 

    『不,他希望由學長你來全力偵查。』 

    『哦?』 

    或許高組長早已看出,自己對這個案件的熱衷程度?——劍向這&#40637;想。其實這也是警界傳統的良好慣例:案子是由誰挖掘出來的,最重要的偵辦方向就由誰來負責。如此可以避免爭功的後遺症。 

    所以說,高組長認&#29234;從『洪澤晨案』著手,是最可能找到出路的方向了。 

    那,高組長並非親自告知,反而請紹德轉述……這又是&#29234;什&#40637;? 

    組長在擔心我! 

    一定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和立&#29234;的隨性淡然不同,劍向與紹德,都是高組長眼中推理能力既強、辦案態度更屬於窮追不捨型的組員。但兩人之間最大的不同點,是紹德比劍向冷靜多了,他很少將情緒置入案件中。 

    ——紹德對我在戈太太家中提出的意外解答,並導出四○一室內有一具屍體的推理歎&#29234;觀止。因&#29234;他一直對自己的推理能力有很強的自信心,甚至可以說是自負亦無不可。 

    ——所以他才會這&#40637;在意我的推理。 

    事實上,劍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他能在瞬間推導出戈太太患有夢遊的真正原因。 

    那根本就不是推理……那只是因&#29234;……因&#29234;…… 

    ——我在小時候,也曾經患過夢遊。 

    所以劍向才能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樣的話來。『以兒童與女性罹患的可能性較高』,他在國小時曾得過&#29234;期一年多的睡遊症。 

    不是推理,而是知道。 

    劍向也十分在意自己恢復了童年對夢遊的記憶。這又有另外一個理由,而且是他兩天以來仍然無法釋懷的。 

    突破四○一號房後,他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29234;什&#40637;? 

    彷佛早就預設好目的地一樣,彷佛早就知道鍾思造的臥室位置一樣……更甚者,他居然在尚未拍照存證前,就伸手拉動床底的被單? 

    破壞現場是辦案的禁忌,而他竟然毫無猶疑地這&#40637;做? 

    ——然後,我看見那頭食屍巨鼠,不,應該是那頭食屍巨鼠看見我。我記得曾與牠有過激烈搏鬥,但細節完全想不起來。 

    就好像是在夢遊一樣。 

    ——也就是說,這卷錄影帶是我在那個時候拿到的…… 
  • 劍向所指的,是他制服口袋�的錄影帶。 

    那是DV攝影機專用的錄影帶:長六。六公分、寬四。八公分,薄薄一片。它可以輕易隱藏在上衣口袋�,而不會被發現。 

    坐起身來,劍向從衣櫥內的上衣口袋中拿出那卷DV帶,他以拇指與食指捏起這個黑色的小立方體,舉在面前端詳。 

    比起V8、Hi8或D8攝影機所用的八釐米錄影帶,DV所用的錄影帶寬度只有六。三五釐米,相形之下顯得輕巧許多……劍向不知道這卷錄影帶是何時放進口袋�的,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打死巨鼠以後的空白時段。 

    在巨鼠倒地死亡和同事趕到之間,劍向的意識消失了。他現在明白,這卷錄影帶是從鍾思造的臥室�拿的。但,他&#29234;何這&#40637;做? 

    這卷DV錄影帶是否和紹德所提過的、放在客廳置物櫃的那箱錄影帶不同,�頭藏有破案的線索? 

    紹德在場時,他沒有把錄影帶的事情說出來。當時,也許是他還沒有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真的拿了錄影帶。 

    因&#29234;剛做過惡夢。夢境和現實那時還有點混淆。 

    劍向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在紹德來訪以前或是之後做的惡夢,他甚至開始連做了幾回惡夢都分不清了。 

    十點醫院的護士小姐準時查鋪,她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孩,剪了一頭短發,略施薄妝,很熱情地和劍向閒聊她剛進醫院時的糗事。 

    『我記得第一次到醫院實習的時候,剛好到一個國中小男生的病房要去照顧他,他因&#29234;盲腸發炎剛動完手術。我看到在病床旁有位穿著樸素的女人,就很大聲地問候她:「伯母好!」結果你知道嗎?她居然是那個小男生的姊姊……我的天啊!這下子丟臉可丟大了!小男生當然也笑翻啦……對了,剛剛來找你的,是你哥哥嗎?』 

    真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 

    不過,劍向仍然必須違逆她在離開前的叮嚀:『請早點睡吧!明天見囉!嘻嘻!』 

    在寂靜無聲的昏黑病房中,錄影帶在劍向的胸口愈來愈沈重,不斷提醒他這卷錄影帶存在的事實。最後劍向終於按捺不住,他迅速自病床起身,決定偷偷離開醫院回家。 

    記得小弟也買了一台DV攝影機,應該可以播放這卷錄影帶吧。劍向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對錄影帶內容的好奇心。 

    劍向的弟弟今年二十歲,目前剛分發到新竹湖口當兵。除了長假以外,他並不常回家,而是待在北部朋友的家�打發時間。他對e世代流行的數位&#29987;品懷有極高的興趣,入伍前的工作薪水大多花在時尚的手錶、新型的行動電話、PDA或數位相機上。兩年前他就&#29234;家�買了一台高價位的DVD,至於那台數位攝錄影機,則是他服役前耗盡手邊所有的錢所買來的。 

    劍向一面想著,一面穿好衣服、鞋子,然後輕輕地打開病房的門。他迅速閃身到走廊上,而目光則銳利地觀察走廊兩頭的動靜。 

    兩側所有的病房房門都關上了,頭上的日光燈只打開幾盞,也聽不到人的說話聲或腳步聲。 

    於是他慢慢走到夜班護士值勤的櫃檯,一名戴著眼鏡、年近三十歲的護士正低頭專心抄寫不知道是什&#40637;內容的紀錄。劍向在對方還沒&#25825;起頭前,就馬上說:『請問一下,』他剛剛在自己的病床上,已經將隔壁空床位上名牌姓名記住了,當下就語調客氣地講出來,『他在幾號房?我想要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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