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靈異故事-抓鬼一家人

謝謝芽兒辛苦張貼的故事.
很好看喔.等妳的續集喔...
  • 第十一章  姐姐(中3) 
      會不會又是一個陷阱?! 
      「你直接說不就行了!」鑑于一朝被蛇咬所帶來的後遺症,鐘旭對許飛的話將信將疑,遲遲不肯伸出手去。 
      許飛重重地嘆了口氣,抬眼看定她:「你以為我現在還能對你怎麼樣嗎?!」 
      鐘旭心下一動,莫非他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是,旁觀者,又豈能用常理來判斷?! 
      「把手給我!」見她還在猶豫,許飛挪了挪身子,主動把手朝她伸出來:「我帶你去找回遺失了十五年的東西。」 
      「啊?!」鐘旭不懂他口中玄之又玄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快一點,趁我現在還有這個能力。」許飛的臉越來越蒼白,幾乎有了透明的錯覺。 
      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不弄個水落石出,她死不瞑目。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切且隨機應變罷。 
      鐘旭皺了皺眉,毅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許飛寬大的手掌中。 
      噝~~~ 
      鐘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許飛的手,真涼啊。若非看到,肯定以為自己握著的,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冰呢。憶起當初在醫院里,許飛覆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掌,那種暖人的感覺,跟現在迥然不同。很難想象,這會是同一個人的手。或許,有溫度與沒溫度就是人跟鬼之間最大的區別吧。 
      鐘旭胡思亂想之際,一股乍暖又寒的力量從許飛的手心里傳出,如同纏樹的藤蔓一般迅速纏滿了她整個身體。 
      眼前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直到徹底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一如當初在長瑞大廈里身負重傷人事不醒時所看到的情形一樣,鐘旭覺得自己再次墜入了一條沒有燈光的幽深隧道。唯一不同的是時,這一次的「隧道」,多了許多星星點點的光斑,流星一樣在隧道里飛速穿梭,一絲不亂地運行著飛行,消失,出現,飛行的單調步驟。 
      尚未適應環境的鐘旭用力揉著眼睛,試圖看清楚自己究竟被許飛帶到了一個怎樣的怪異空間。 
      片刻,她睜大眼睛仔細一瞧,發現腳下仿佛踩著一條以光速運行的傳送帶,根本不勞自己動腿,整個人就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去。而前方,許飛背她而立,緊緊拽住她的手,領頭人般牽引著她,朝隧道的一端趕去。 
      過了好一陣鐘旭才明白,動的不是那些星子樣的東西,而是他們自己。錯覺的產生是因為他們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快要陷入被溶解掉的危險。 
      前行途中,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鐘旭好幾次想開口說話,卻怎麼也張不開嘴,上下嘴唇被縫了線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帶著這種難受的滋味,鐘旭跟許飛繼續朝隧道的深處「走」著。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一片刺眼的亮白突然在鐘旭的眼前炸開來,她本能地伸出手遮在面前,試圖擋住這比十個太陽還厲害的光芒。可是,完全徒勞,帶著強烈磁性的光線穿過她的手掌,無限地擴張開來,把他二人迅速地扯入了另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咯咯咯咯~~~ 
      耳際忽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動聽的笑聲。 
      鐘旭猛地睜開眼,第一眼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碧綠的水面上。 
      她試著抬起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立刻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紋在腳下漾開, 
      不是吧?!居然踩在水上如履平地?! 
      鐘旭絕不以為眼前所見是自己輕功了得所致,她抬起頭,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心,四下掃視著這個從不曾見過的詭異空間。 
      這里,是一個沒有任何邊界的地方,如浩淼的海洋一樣無限制地向四方延伸,根本看不到盡頭。除了腳下的一泓碧水,就是氤氳模糊的白色,或重或淡、或明或暗地填充著所有鐘旭能看到的地方。
  •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竄上她的心頭,不是恐懼,也不是排斥,似乎是一種……共鳴。沒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靈,與這個從不曾接觸過的空間產生了莫名的共鳴。 
      「你把我弄到什麼鬼地方來了?」鐘旭回過頭,狠狠地質問著許飛。 
      「鬼地方?!」許飛呵呵一笑,「這里是你丟了十五年的東西,屬于你自己的一部分啊。」 
      「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鐘旭被他的態度和不著邊的話語惹得火大,伸手就去揪他的衣領。可是,這回她沒有成功——她的手從許飛身體里一越而過,沒有半點阻礙。 
      「你……怎麼……」鐘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許飛,不明白怎麼會這樣。雖然他們兩人現在都是沒有肉身依托的靈體,但是只要是相同特質的存在方式,彼此間仍然能夠產生實質性的接觸。就如同人與人之間可以擁抱,魂魄與魂魄間也可以。但是,如果人跟魂魄擁抱的話,通常只能抱到一團空氣,這就是因為彼此間的「構造」不同無法兼容而造成的。 
      鐘旭不明白,為什麼現在不能跟許飛有所接觸,難道他的「結構」改變了?! 
      「不必驚訝。」許飛緩步走到她身旁,看著她:「這個地方,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無法進來,包括我在內。你現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虛象罷了。」 
      「虛象?」鐘旭不相信地把手在他身體里又揮了幾個來回,終于信了。 
      「我只能帶你找到通往這里的路……屬于你一個人的地方……」許飛減去幾分笑意,平靜地說:「你遺失的記憶之河。」 
      「記……憶……之……河?」鐘旭打從出娘胎起就沒聽過這號名詞,更別說還是什麼「遺失的」記憶之河。 
      「你的記憶,並不完整罷。」拋下這句話後,許飛徑直朝前頭走去。 
      不完整?自己有什麼不完整的? 
      鐘旭還是想不透他的意思。 
      這時,剛來時在她耳邊出現的清脆笑聲再次響起,聲音的來向,正是許飛的去處。 
      她不再多想,趕緊朝許飛追去。 
      穿過層層迷霧一樣的白,鐘旭看到前面的許飛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疑惑地跟了上去,正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許飛正望著前方某處,目光深沉得嚇人。 
      循著他的目光,鐘旭也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噯?! 
      前方有人? 
      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除了自己跟許飛,還會有何方神聖存在于這個糊里糊涂的空間里?! 
      正當鐘旭警覺地忖度著要不要走近些看個究竟時,眼前的人影卻已經漸漸放大,漸漸清晰起來—— 
      「姐姐,接好哦。」 
      三、四歲的卷發小女孩,穿著粉豔豔的衣裳,紅撲撲的小圓臉上掛著幾滴亮晶晶的汗珠,忽閃著黑亮有神的大眼睛,興致勃勃地把手中的玩物往前拋去。 
      紅色的弧線從鐘旭面前一划而過,紅色的皮球穩穩地落在了另一雙白皙柔嫩的手掌里。 
      鐘旭的注意力被牢牢粘在了小女孩的身上,這樣的衣裳,這樣的臉蛋,這樣的汗珠,無一不讓她聯想到曾經站在醫院香樟樹下窺視她的女孩,准確的說,是那只女鬼。還有那只皮球,實在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那女鬼一直帶在身邊的家伙嘛。 
      可是,鐘旭立即否定了這女孩與女鬼是同一人的想法,她們雖然年紀相近打扮相似,玩的東西也一樣,但是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模樣與神態。因為到現在為止,鐘旭仍然忘不了那雙隱沒在香樟樹下,與外表形成突兀對比的幽怨眼神,;而面前的這一位,眼里流露的是不加任何掩飾的快樂與天真,一個表里如一非常完全的孩子,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 「呵呵,你看看你,一頭的汗。」 
      同樣稚氣未脫的聲音,里頭卻飽含著無限憐愛,微風一樣飄到鐘旭的耳朵里,輕柔而和煦。 
      鐘旭這才回過神來,循聲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 
      還是個女孩,或者可以稱作一位少女,約莫十二、三歲左右,標准的瓜子兒臉白皙而紅潤。與同齡人相比,她的個頭稍顯高挑,一身剪裁得體的淡青色連身裙長及腳踝,濃密且垂順的長發齊整地披在肩上,泛著健康的光澤。 
      待她長大之後,必是個讓人動心的女子,美麗而不刺眼的那種。 
      鐘旭微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輕輕地把皮球放到一旁,帶著一臉笑容,目不斜視,邁著輕盈而不浮躁的腳步走向對面的小女孩,腳邊的裙倨隨著她的步態微微飛動,飄逸簡單,輕靈過人,處處透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靜與成熟。 
      「來,姐姐給你擦擦汗。」 
      走到小女孩面前,她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絹,仔細地拭去了女孩臉上的汗水。 
      打理妥當之後,少女收起手絹擰了擰女孩的鼻子,嗔怪道:「每次一瘋起來就沒完,看看你,跟花臉貓似的。」 
      「嘻嘻,我就是喜歡當花臉貓貓,反正有姐姐幫我擦。」小女孩揉著鼻子,歪著頭頑皮地笑。 
      「你啊!我算是被你這個小魔頭賴上了。」少女無奈地笑著,扶住小女孩的後腦勺,將兩人的額頭靠在了一起:「可是,賴就賴吧。誰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呢。」 
      小女孩順勢摟住了少女的脖子,吐著舌頭扮鬼臉:「我要賴著姐姐一輩子呢!」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不同年齡的兩張臉,綻開了花一樣的笑顏,幸福純潔得讓人感動。 
      鐘旭也笑了,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種久違的溫暖與熟悉在心底動蕩。 
      這對姐妹到底是誰? 
      為何自己的情緒竟然會受到她們的感染?為什麼? 
      鐘旭扭頭看向默不作聲的許飛,恐怕只有他才能給出答案。 
      可是,未等到她開口,跟電影里鏡頭的切換一樣,剛剛還無比溫馨的一幕突然被切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畫面—— 
      一只面目悚人丑陋不堪的半截惡鬼張牙舞爪地撲向了一個摔到在地的紅衣小女孩。 
      又是剛才那個頑皮的小女孩?!似乎比剛才長大了些,眉眼之間已經有了些許不同。 
      面對即將到來的致命之擊,小女孩清澈有神的眸子里沒有半分畏懼與恐慌。 
      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除了她鐘旭之外,竟然還有人可以在面對鬼物時仍然保有那樣堅毅鎮定的眼神,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而且,這個人僅僅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 
      鐘旭的心揪了起來,不是為了這緊張恐怖的場面,而是因為這孩子越看越面熟,卻始終又不能肯定在哪里見過。 
      「伏鬼金劍,惡靈退散。」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從天而降,只身擋在了小女孩面前。 
      與此同時,一道鐘家專屬的伏鬼金劍筆直地穿過了惡鬼的眉心。
    一陣刺耳的怪叫後,囂張的鬼物被耀眼的金光化成了骯髒的灰燼。 
      是誰?竟然會使用鐘家的獨門法術?? 
      待看清來人的臉孔時,鐘旭震驚了。 
      她是小女孩的姐姐?! 
      一定是的。 
      年齡的增長很清楚地反映在她的身體上。 
      個子比以前高了大半個頭,還是著了一身飄逸的長裙;漂亮的長發已經不見了,一頭颯爽干練的短發取而代之;雖然神情急迫怒目相向,卻仍然掩不住那抹溫婉動人的秀麗,沒有半點殺氣。
  •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的模樣越來越像許飛拼命保護的那只女鬼呢?! 
      真的,越看越像! 
      一個滄桑成熟,一個青澀稚嫩——女鬼,「姐姐」,兩個人的影象漸漸被鐘旭重疊在了一起。 
      正當鐘旭為自己的遐想而犯楞時,少女吁了口氣,回身幾步跑到小女孩身邊把她扶了起來,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傷到哪里了嗎?」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終于哇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搖頭。 
      少女一下子慌了神,趕緊把她摟到懷里,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乖,不怕了哦。有姐姐在這兒,沒有人能傷害到旭兒的。」 
      女孩兒嗚咽著點頭,窩在少女的懷里,漸漸平復了下來。 
      「有姐姐在這兒,沒有人能傷害到旭兒的。」 
      旭兒?? 
      她叫她的妹妹「旭兒」?! 
      她會用鐘家的法術?! 
      還有那個「旭兒」跟自己如出一轍的過人表現…… 
      「屬于你一個人的地方……你遺失的記憶之河……你的記憶,並不完整罷……」 
      鐘旭想起許飛謎一樣的話語。 
      她的記憶,確實不完整,八歲之前,一片空白。 
      剎那間,如遭五雷轟頂,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卻又什麼都不明白了。 
      鐘旭垂下頭,渙散的目光不知道要投向哪里。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你們到底是誰?是誰!!」 
      一聲大吼,鐘旭打破了沉默的僵局,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發了瘋似的想抓住面前僅僅抱在一起的「姐妹」倆問個明白。 
      可是,如海市蜃樓一樣,她進一步,「姐妹」倆就退一步。 
      鐘旭不甘心,越追越急。 
      「停止吧。」許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只是你的回憶,一個人怎麼可能追得上已經失去的回憶呢?!」 
      什麼?! 
      鐘旭停止了瘋狂的追逐,定睛一看,呆住了——跑了那麼久,為什麼現在還是在站在原地? 
      「人,可以前進,卻不能後退。做錯了事情,可以彌補,卻無法挽回。」許飛轉過頭,別有深意地對鐘旭說。 
      鐘旭一手抱著自己的頭,一手指著已經開始趨于消失的「姐妹」倆,盡量以鎮定的口氣問:「那個小女孩,是我?!」 
      許飛笑了:「八歲以前的你,可愛的小朋友。」 
      「那個女人,是你一直保護的女鬼?」鐘旭希望許飛說不是。 
      許飛不笑了,一點也不猶豫地回答:「是。」 
      鐘旭覺得腳下有點晃動,產生了就快站不住的預感。 
      「女鬼……我的……姐姐?」鐘旭做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次等量代換。 
      「親生姐姐。」許飛又往她已經混亂不堪的心上重重捅了一刀。
    「不可能……不可能我有個姐姐自己卻不知道……就算我不記得,我的家人也會告訴我的!」鐘旭喃喃自語,半晌,她猛地抬起頭,憤恨地瞪著許飛:「是你!一定是你!到這個時候你還妄想耍花招迷惑我嗎??」 
      「要接受事實,尤其是不利的事實,很難。其實你的心早就明白這一切都是不可能作假的真相,對嗎?!」 
      「我……」鐘旭再也找不出理由反駁,黯然問道:「我八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跟我來吧。」許飛沖她揮了揮手,道:「有必要帶你到我的記憶中去看一看。」
  • 對于許飛的「邀請」,鐘旭不再有任何抗拒與懷疑,甚至有點迫不及待。 
      腳下那片原本無限制擴散的碧水,驟然被某種力量收縮聚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條半米寬的河流,微瀾陣陣,蜿蜒向前。 
      河水的盡頭,聳立著一扇似有似無的門。 
      這條河,將指引她去到那扇神秘的大門,而那扇大門,又會帶她通向哪個地方? 
      「來吧。」 
      許飛率先踏進了河水里,幾朵水花濺起,又叮咚叮咚地落回了原處,微不足道的動靜,在鐘旭聽來,仍然心驚難抑。 
      看了看許飛,鐘旭抬起腳,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邁進這條神秘的「河流」。 
      「閉上眼,一直朝前走就是了。」 
      拋下這句囑咐,許飛閉上自己的眼睛,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鐘旭沒有猶豫,立即閉上了雙眼,緊跟在許飛身後往前而行。 
      很奇怪的感覺,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一點也沒有失去方向感的擔心。腳下有些涼沁沁的,一種獨特的信息從「河水」里傳出,給她指了一條不需要用眼睛看的路。 
      要走多久,鐘旭沒有想過,她只告訴自己—— 
      往前走,往前走。 
      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本該知道的真相。 
      不能後退,只能前進。
  • 第十一章  姐姐(中4) 
      耳朵里一直傳來的有節奏的踏水聲,消失了。 
      紅紅藍藍的光影從緊閉的眼前交錯而過,灼人的氣流迎面撲來,身體像灑進開水里的糖粒兒一樣,快要化掉似的。 
      吱∼∼吱∼∼ 
      夏天特有的鳴蟬聲鑽進鐘旭耳里,四周一片俗世的嘈雜。 
      多熟悉的聲音。 
      鐘旭沒有輕易睜開眼,微微地轉動著頭,感受著自己身處的環境。 
      「睜開眼睛吧,我們到了。」 
      到了?! 
      許飛話音剛落,鐘旭忙不迭地睜開了眼。 
      噯,好明媚的陽光,穿過茂盛的樹枝,洋洋灑灑地落在自己和許飛身上。 
      不知來自何處的微風,拂動了樹頂的每一片葉子,綠油油,晃悠悠,清爽地可愛。 
      夏天的味道。 
      面前,是一棵高大的香樟樹,挺拔俊秀,生機勃勃。 
      香樟樹?! 
      鐘旭上上下下地掃視著這個植物,覺得極眼熟。 
      「眼熟是吧。」許飛撫摸著粗糙的樹干,「醫院的那棵香樟樹。」 
      「醫院?!」 
      這里是醫院嗎?! 
      鐘旭吃了一驚,馬上把視線從樹上挪開,轉過身看向四周。 
      鵝卵石的小道,鮮花盛放的花園,六層高的老式大樓,三三兩兩穿著條紋病服穿梭其中的病人,所有景色,漸漸清晰——真的是她曾住過的醫院,除了季節上的不同,沒有半分差別。 
      「這里……是你的記憶?」鐘旭用初生嬰兒一樣的眼光打量著這里的一切,身不由己地驚嘆于旁觀者的神奇能力。 
      「一直在外頭天南地北地游蕩,直到五年前,來到這座城市,進了這家醫院,選擇當一個平凡的醫生,謹守著旁觀者的本分,希望能以正常人的身份過上一段安定平穩的生活。」許飛答非所問的回話令人費解。收回放在樹干上的手,他走回到鐘旭面前,目光復雜地看了看她,而後沿著石子兒路向前緩步走去。 
      一聽他說「守本分」這三個字,鐘旭的火氣騰一下又竄了起來,如果他守本分,又怎麼會徒生這麼多事端?!更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自己打自己耳光嘛。 
      「真是可惜,看來你沒能過上你想要的生活。因為你沒守住你的『本分』。」跟在他身後,鐘旭忍不住開口譏諷。 
      「呵呵,我想,不代表我能。世事大多如此。」許飛毫不介意,平靜地繼續:「剛來醫院的那段時間,日子平凡而簡單。我選擇了『人』的身份,不使用自己所擁有的任何異能,以救死扶傷為目的安靜地生活著。直到我……」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醫院的主樓前。 
      「直到我……」許飛突然停下了腳步,把視線投回到鐘旭臉上:「遇到你姐姐。」 
      一聽到「姐姐」二字,鐘旭突覺如有刺在喉,吞不下吐不出,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一陣散亂急迫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一群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飛似地朝樓里趕,擔架上胖乎乎的小女孩發出讓人心悸的呻吟。 
      許飛跟鐘旭誰都沒有避讓的意思,任由他們穿過自己的身體啊…… 
      鐘旭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這群「白衣天使」里頭,她看到了另一個許飛,手里舉著吊瓶,跟著大家的腳步往前飛奔。 
      「因為這個小病人,我發現了你姐姐的存在。」許飛目送著「自己」的背影,若有所思。 
      鐘旭琢磨著他話里的意思,不可遏止地猜測著這背後究竟是怎樣一個不為自己所知的故事。 
      「上樓去吧。」許飛輕輕嘆口氣,抬腿走上了樓前的台階。
    而去。
  • 沒有任何阻礙地「穿越」過一路上遇到的任何人,在許飛的引領下,二人來到了四樓的一間病房外。 
      還未走進去,已經聽到了一陣稚嫩的童聲。 
      「醫生叔叔,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如果佳佳聽話,乖乖吃藥打針的話,很快就能回家了。」 
      許飛溫和的聲音。 
      鐘旭看了許飛一眼,走進了病房。 
      病床上躺的,正是剛才擔架上那個病重的小女孩,此時看來,她已經一切正常,胖胖的蘋果臉上透著活泛的紅暈。 
      另一個許飛,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給她做著檢查。 
      病床邊,還有一個女人,領著另外一個小女孩,焦慮地盯著許飛的一舉一動。 
      收起聽診器,許飛對女人說道:「放心,經過這十來天的治療,佳佳恢復得非常好。雖然傷得不輕,但是小孩子的骨骼愈合起來是很快的。再過一個星期,應該能出院了。」 
      「是嗎?阿彌陀佛!」女人輕拍著胸口,大大松了口氣的樣子。 
      「媽媽。」病床上的小女孩抓住女人的袖子晃動著,「我想吃巧克力!」 
      「啊,巧克力啊,好好,媽媽這就去給你買。」女人連忙答允,然後俯身對身旁的小女孩說道:「洋洋,你在這兒陪妹妹玩,媽媽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嗯,知道了。」叫洋洋的小女孩懂事地點著頭。 
      「乖了。」女人親了親她的額頭,拿了錢包出門去了。 
      許飛摸了摸兩個小女孩的頭,道:「叔叔還要去看別的病人,你們兩個乖乖地等媽媽回來,妹妹不要亂動,姐姐不要亂跑哦。」 
      「我們很聽話的。」姐妹倆乖巧地應著。 
      「真是好孩子。」許飛笑了笑,轉身離開了病房。 
      「這是你的另一段記憶嗎?」鐘旭扭頭問身旁的許飛,僅僅上了幾層樓梯,時間卻過去了至少十天,記憶里的時間。 
      「是。你只需要看你應該看到的就夠了。」許飛邊說,邊朝那對姐妹走去。 
      什麼是自己應該看的?! 
      鐘旭覺得跟許飛溝通起來實在是有困難,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跟猜不透的謎語一樣,讓人費煞思量。 
      「耐心等一等吧。」許飛看透了她的毛躁。 
      鐘旭正要開口,卻被床上那個叫佳佳的小女孩給打斷了。 
      「姐姐,姐姐,你快看。」她興奮地指著窗戶大聲喊。 
      一只藍底紅紋的蝴蝶停在打開的窗戶沿兒上,翩翩然地扇動著翅膀。 
      「噯?!蝴蝶!好漂亮的蝴蝶。」洋洋跟妹妹一樣興奮。這些美麗的小動物,對大多數的孩子都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姐姐,我們把它帶回家好不好?!」佳佳征詢著洋洋的意見。 
      「好!」洋洋站起來,「我去捉。」 
      「好噯!」佳佳樂得直拍手。 
      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洋洋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身子,胖乎乎的小手朝蝴蝶伸去。 
      蝴蝶沒有被小女孩的行為所驚動,展開翅膀悠閒地停留在原地,似乎已經知道洋洋的手根本夠不著它。 
      又試了好幾次,洋洋還是碰不到它。 
      病床上的佳佳,臉上有了失望的表情。
    看著妹妹的樣子,洋洋撅著嘴想了想,走回到床邊,搬了一把小圓凳到床前,顫巍巍地站了上去。 
      這一回,她的手終于夠得著了。 
      可是,聰明的蝴蝶卻迅速拍動著翅膀,立即就要飛走的樣子。 
      洋洋一急,為了趕在蝴蝶飛走前捉它,她一手撐著窗台,將身子猛地朝前一竄。 
      腳下的凳子翻了。 
      蝴蝶飛走了。
  • 「姐姐!」佳佳尖叫。 
      「危險!」鐘旭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本能地跳過去想抓住洋洋。 
      當然,她什麼也沒有抓住,眼睜睜地看著洋洋從窗戶上摔了下去。 
      天! 
      鐘旭別開了臉,不忍心看到即將發生的慘劇。 
      可是,一秒鐘後,已經被嚇暈的洋洋竟然安然無恙地被某種力量馱回了窗口,跌落在病房里的地板上。 
      怎麼回事?! 
      是誰有這麼大本事救回了這個孩子?! 
      驚訝之余,鐘旭立即伸出頭,朝窗戶外看去。 
      這一看,鐘旭幾乎停止了呼吸——窗外,竟然是那只女鬼,或者說,是她的姐姐。正痛苦地漂浮著,無法移動分毫。熾烈的陽光沒有任何遮擋地籠罩著她,一縷縷青色的煙從她的軀體上裊裊而出。 
      是她救了洋洋?! 
      她從哪里冒出來的?!還有,她是一只鬼啊,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無疑是自尋死路。修為普通的鬼物一旦被陽光照到,就法力全無,根本不能移動躲避,只能任由陽光侵蝕,直到魂飛魄散。 
      她居然不顧自己的存亡,只為了救一個毫無關系的小女孩?! 
      看著她痛苦的樣子,鐘旭第一次產生了難過的感覺。 
      「抓住我的手。」 
      一只大手穿過鐘旭的身體,伸向瀕臨滅亡的救人者。 
      鐘旭趕緊回過頭—— 
      啊?!許飛! 
      關鍵時候,他竟然出現了。 
      蒼白到透明的纖弱手掌,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這下,鐘旭放心了,她知道窗外的魂靈得救了。 
      如此危急情形之下,只有他,才能有效且及時地拯救一只死靈。 
      伏在窗前的許飛眉頭一皺,升起足夠的靈力使勁一拉,命懸一線的被救者終于脫離了要命的陽光,無力地跌落在許飛懷里。 
      來不及詢問,他先把她抱到背光的牆角處坐下,而後又回身抱起昏迷不醒的洋洋,小心翼翼地放到另一張空著的病床上。 
      被嚇傻的佳佳嚎啕大哭。 
      見此情景,許飛趕緊走到佳佳身邊,一手摟住她輕聲安撫著,一手覆在了她的額頭上。 
      他果然很有本事,不消半分鐘,佳佳就安穩了下來,沉沉入睡。 
      松了口氣的許飛,又過去看了看洋洋,確認她只是嚇暈並無大礙後,又將手掌覆在她的額頭上,幾秒鐘後,方才放心地收回手,轉身朝女鬼走去。 
      「你對那兩個小女孩做了什麼?」鐘旭回想起當初,許飛曾用同樣的方法對付過死也不肯打針的她。 
      「清醒之後,她們不會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許飛靠在牆上,目光一直不曾離開那個瑟縮在牆角影子。 
      鐘旭沒有再追問什麼,轉過臉,看著另一個空間里的兩位主角,繼續當一名觀眾,關注著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的「劇情」,究竟會怎樣發展。 
      「跟我走。」 
      許飛在下命令,沒有半點征求意見的意思。 
      探出頭確認病房外面並無他人經過後,他輕輕松松地攔腰抱起了氣息懨懨的鬼魅,迅速出了門去。 
      不待身邊的許飛開口,鐘旭已經迫不及待地跟了出去。 
      一路跟來,鐘旭發現許飛帶著女鬼……呃……她的姐姐,回到了他的辦公室,還順手關死了房門。 
      剛剛穿過牆壁踏進了辦公室,迎頭便聽到了許飛不溫不火的聲音。 
      「從佳佳姐妹一入院開始,你就常常在她們的病房里徘徊。我之所以不加干涉,是因為我知你並無惡意。不過我真的很好奇,是什麼原因促使你甘願冒萬劫不復的險,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 
      說話間,許飛一直不曾松開女鬼的手,看得見的碧綠能量,從他
  • 許飛一直不曾松開女鬼的手,看得見的碧綠能量,從他手中源源不斷地傳入對方體內。 
      本已開始虛化的形體,因為這股奇異的力量,漸漸飽滿了起來,很快恢復到了屬于鬼物的正常狀態——實體化。 
      在肯定她已經徹底脫離險境之後,許飛松開了手。 
      大難不死的女鬼,蜷縮在牆根處,低垂著臉,一言不發,連對救命恩人說聲謝謝也不願意。 
      「給我一個解釋。」許飛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的眼睛。 
      她仍舊不開口,看著許飛,黑白分明的美麗眸子里,有倔犟,有無奈,有牽掛。 
      相對良久,許飛搖頭一笑,站起身,道:「你既然喜歡把心事藏著,那就隨你吧。這里有本事救人的家伙很多,夠本事救鬼的就少了。以後自己小心,你走吧。」 
      「曾經,我也有個妹妹。我不想這世界上又少一對姐妹。」她抬起頭,聲音細微而低沉,「就是這麼簡單。」 
      「妹妹……」許飛饒有興致地盯著她,重新蹲下身來,打量著她的臉:「理由的確很簡單,可是,理由背後的故事不簡單。」 
      他篤定的語氣似乎令她不快。 
      抬起低垂的眼瞼,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 
      迎上許飛探究的目光,她不客氣地反問:「你是誰?你並非普通的人類。」 
      「等你跟我講完我想知道的故事以後,我會很樂意告訴你『我是誰』。」許飛跟她做交易。 
      「對不起,我並不是非要知道『你是誰』不可。」她毫不猶豫地拒絕,而後凝了凝了神,試著重新站起來。 
      許飛一笑,伸出手欲扶她一把:「倔犟的女子。」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擋開許飛的手,她第二次拒絕了他。 
      「好,你自己來。」許飛收回手。連續碰了兩次軟釘子,他並無半點惱怒。 
      試過幾次之後,女鬼終于站了起來,再一踮腳,毫不費力地飄到了半空中。 
      「謝謝。」 
      頭也不回地扔下這兩個字後,她穿過天花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我並不以為你是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不過,現在看來,我錯了。」看到這兒,觀眾之一到底沉不住氣了,鐘旭的目光在兩個許飛之間游移:「為什麼初見面時就對她的底細如此好奇,這並不像旁觀者的作風。」 
      「她夠資格引起我的注意,僅此而已。」許飛的答案簡單得要命。 
      鐘旭哼了一聲,顯示出「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的姿態,隨即眉毛一挑:「你不是善于窺視人心嗎,想知道別人的心事,動動靈力就好了,何必說那麼多廢話。」 
      「人類是最漏洞百出的族群,要窺視他們的欲望,不難。可是,鬼魂不一樣。」  許飛糾正著鐘旭的誤解,繼而幽幽說道:「而你姐姐,我更加看不透。」 
      「這……」鐘旭臉一紅,好一句「漏洞百出」,又讓她回想起當初被「騙婚」的糗事。而許飛自然而然的一句「你姐姐」,更讓她渾身不自在。事到如今,不論從感情還是從身份上,她依然無法完全接受女鬼的角色轉換。 
      小小的尷尬之後,鐘旭岔開了話題:「這就是你們的開始?」 
      「對。」許飛點頭,又道:「你一貫認為『眼見為實』是真理,那麼我會帶你去看所有你應該看到的、應該了解的東西。」
            所有東西? 
      他究竟還想怎麼玩這個並不好玩的游戲?!
  • 「我對你的戀愛史並沒有興趣,我只想知道,八歲之前,我到底遇到了什麼變故!」鐘旭急了,到了這里這麼久,她並沒有得到任何她關心的答案。 
      「知道你的缺點是什麼嗎?」許飛轉過身朝門外走去,邊走邊說:「太過急躁,總是不能完全地看事情。斷章取義的後果,有時候是很嚴重的。我說了,只帶你看應該看的東西。放心,不會花掉你太長時間。」 
      這叫善意的批評嗎?! 
      鐘旭不樂意了,在這個時候,他還不忘端出高姿態來奚落自己! 
      轉過身正要反駁,卻看見許飛已經穿出了房門,鐘旭憋下這口氣,趕緊跟著他走了出去。 
      出了門,卻不是來時路—— 
      如此迅速的鏡頭切換,導致鐘旭有片刻的眩暈。甩甩頭之後,她發現他們竟然又回到了那棵熟悉的香樟樹前。 
      片片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眼前,樹上,地上,一片白生生的顏色,干淨異常。 
      兩個穿著厚實冬衣的幼童,完全不在意天氣的寒冷,抓起積雪互相嬉戲逐打,興奮雀躍。年輕的父親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身著病服的妻子,喜笑顏開地陪伴在身後。 
      看上去很很幸福的一家人。 
      鐘旭突然想起了她遠游在外銷聲匿跡的父母,他們好像從不曾正兒八經地帶著她到外頭玩耍過,跟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十個手指頭就能數完。雖說她早就習慣了有父有母的「孤兒」生活,可是看著眼前的情景,依然難免心生羡慕。 
      「天倫之樂,總是你最喜歡看的情景。」 
      一家四口剛剛走過,香樟樹底下傳來了耳熟的聲音。 
      循聲看去,一身黒衣的許飛背靠著樹干,神態慵懶地坐在樹底的青石上,把玩著一截灰褐的枯枝。 
      「天倫之樂……」倚在許飛身旁的女子,淺淺而笑:「呵呵,能看看別人,也是好的。」 
      許飛嘴角微微一翹,不語。 
      一陣短暫的沉默。 
      鐘旭盤算著從「剛才」的初相見到現在,他們已經渡過了多少時間,經歷了多少事情。看上去,她對他的戒備心已經蕩然無存,此刻的他們,儼然一對頂熟絡的朋友,甚至……戀人。 
      雪似乎越下越大,他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高大粗糙的樹干襯托著一黒一白兩個影子。
  • 單調,但是協調。 
      一個非人非鬼的異族,一只身世成謎的女鬼,坦然地坐在冰天雪地的人類世界。 
      此間的風景,實在令鐘旭費解。 
      「一年又六個月了。」許飛抬眼看著迷茫的天空,自言自語般說。 
      「走得最快的,都是最快樂的時間。」她伸出手,幾片雪花在她的手掌上翩然起舞。 
      許飛回過頭,看定她:「你仍然堅持?!真的不去見見他們嗎?」 
      她一愣,眼里燃起一簇小小火苗,然,轉眼就熄滅了。 
      「不見。」她搖頭,「十七歲至今,十二年光陰,我都過來了,見與不見,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不想還是不能?!」許飛追問。 
      她無言地回應著許飛的目光,身體凝固如雕塑。 
      如此僵持了片刻,她垂下臉,撥拉著腳下的小石子兒,苦笑:「他們的生命,他們的記憶,已經沒有鐘晶這個人了。」 
      「只要你願意,我能幫你。」 
      啪!許飛手里的枯枝被折斷了。 
      「不必了。」圓滾滾的小石頭被一  一踢到了遠處,她毅然決然道:「當初是我自己的選擇,既然自願做了這筆交易,我就要遵守其中的規則,永遠!」 
      許飛嘆了口氣,愛憐地撫著她烏亮的黑發:「唉,要我怎麼說你呢?!」 
      「許飛。」她抬頭,低呼著他的名字,眉眼間藏著不易覺察的幸福:「謝謝你出現在我的世界。呵呵,對你,我永遠只說這一句。」 
      「那就跟著我一輩子吧,當作你的謝禮。」他低頭一吻,印在她額上。 
      雖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空間,可是看著如此情深款款的畫面,鐘旭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燈泡身份而尷尬。還有,剛才清楚地聽到「她」以「鐘晶」自稱,如此一來,鐘旭對「她」身份僅存的一點點懷疑也徹底沒有了,鐘家到他們這一輩,名字里都有一個「太陽」,以求個震煞鬼物的好意頭,鐘旭如是,鐘晴如是……鐘晶,亦如是。
  • 第十一章  姐姐(中5) 
    (更新時間:2005-6-8  15:59:00本章字數:4308) 

      「為什麼她從不出現?為什麼她從不來找我們?就算我因為什麼見鬼的原因失去了記憶,可是家里還有其他人啊,奶奶爸爸媽媽叔叔嬸嬸,他們還在啊!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從第一回見到鐘晶到現在,種種事端次次風波,曲折迷離峰回路轉,一次又一次考驗著鐘旭的承受力與想象力。事到如今,盡管對這個親姐姐的感情一時還達不到應有的濃度,可是同為鐘家血脈,眼見她竟然落到這般田地,鐘旭心里好過不到哪里去。這中間到底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隱情?!她想知曉謎底,迫不及待的同時,又有一絲莫名的害怕。 
      「你沒有聽到她說嗎?」許飛反問,隨即又沉沉說道:「不光是你,是『他們』,所有人。」 
      所有人?! 
      鐘旭扭頭看看雪地中閉目小憩的兩個「人」,又看看身旁的許飛,一字一句地說:「我想知道全部。」 
      「我正在告訴你全部。」許飛看她一眼,轉過身,踩著石子路朝前而去。 
      鐘旭追了上去:「你還准備一幕一幕地帶我參觀下去嗎?沒這個必要了,你不妨把所有事情直接告訴我。」 
      「在你我各自的記憶里被迫當一個旁觀者是不是讓你不太舒服?!想抓住一個人一問究竟,卻連她的手都碰不到;看到有孩子摔下樓,你想救卻救不了;在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結果之後再倒過來看它發生的過程,讓你越來越不安。所以,你不想繼續了,是嗎?!」許飛一語道破鐘旭的心思。 
      「我……」鐘旭頓時啞口無言。她必須承認,她的確很討厭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穿梭于這個不屬于她的空間,看到關于許飛跟鐘晶之間的鏡頭越多,她就越難受,尤其是剛才那種真情流露的畫面。因為她早就知道,他們兩個的結局,並非一出喜劇。而且,一個感覺,從隱約到強烈——她追尋的真相,絕對是個悲劇。而導致這個悲劇的根源,是她自己。雖然來龍去脈尚未知曉,可是,她的心,已經亂了。 
      「還是你親眼看看最好。馬上,你就能知道大部分的真相。」許飛拒絕了她的要求,繼續前行。 
      鐘旭張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她知道說了也沒用,這個旁觀者根本就不會理睬她的意願。 
      狠狠地撓著自己的頭,鐘旭悶聲不響地跟在許飛後頭。 
      二人很快又一次走進了醫院的主樓。 
      上樓,上樓,繼續上樓。 
      許飛中途未作任何停留,直奔醫院的頂樓而去。 
      透過樓道上的小窗戶,鐘旭看到外面已是漆漆黑夜。 
      她又被領到了哪一幕?! 
      正低著頭痴痴地想,面前卻冷不丁出現了一扇緊閉的門。 
      噯?! 
      還是這道鏽跡斑斑的綠色大鐵門,胳膊粗的大鐵鏈子完好無損地栓在上頭。 
      「怎麼不走了,怕磕到頭嗎?!」見她愣愣地盯著鐵門,許飛戲謔地提醒著她,「進來吧。」 
      鐘旭抬起頭,剜了許飛一眼,緊接他之後邁腿進到了大門的另一邊。 
      「許飛……」 
      人還沒站定,耳旁就傳來一聲絕望的呼喊。
    「放掉她。我會讓你活著離開!」 
      平淡如常的聲音,壓著一觸即發的危險。 
      「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今天定要清理此地所有的鬼物。」 
      蒼老干澀的語調,無情無義。 
      這個情景?! 
      鐘旭使勁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 
      昏暗而狹窄的通道,許飛與另一個從未謀面的中年男人各站一端,成對決之勢。
  • 中年男人,穿著對襟綢衫方口布鞋,矮小精瘦,三角小眼里透著老謀深算,一個印著八卦圖案的土黃布包搭掛在他身上,賽得鼓鼓囊囊,清楚地看到有東西在里頭動來動去。 
      看來是同道中人。 
      鐘旭盯著中年男人,一眼就洞穿了他的來頭。不過,她此刻對這個同道沒有半點親切感。因為,他的左手,緊握著一柄桃木短劍,而劍身竟深深地插進了鐘晶的胸口,將她牢牢釘在牆上動彈不得。 
      可惡! 
      見此情形,鐘旭真想沖上去咬死這同道。此人定是一個單憑一點粗淺的法術捉鬼斂財的江湖術士,看他的劍就知道,污穢之氣遠遠大過應有的靈氣。所謂人養物,物利人。學法之人,其身不正,銅臭太重,正氣必失。這樣的話肯定會影響到他所使用的法器,令其威力大減。不過幸好他是這種人,如果換作是鐘家這類真正的高人,這一劍下去,鐘晶早就魂魄不保,哪里還有力氣喊許飛的名字。想想鐘老太當初收拾司徒月波他叔叔時的陣勢就知道,同是桃木劍,威力相差何止千百倍。可是,這一劍雖不致死,加載在鐘晶身上的痛苦卻絕對不會少。鬼也會有痛覺,看她雙眉緊鎖,利劍在身卻硬是一聲不吭,鐘旭突然感同身受。 
      「我不想殺人。放了她,我讓你全身而退。」另一頭的許飛朝對方逼近,目光如利刃。 
      「哼哼哼哼。」術士冷笑,「小子,我不管你是什麼來路,總之別擋我財路。滾!否則我連你一塊兒收拾!」 
      「雇傭你的,是張復田那個人渣吧?!」許飛邊走邊問,越來越靠近他們。 
      「站住!」術士狠狠呵斥道,「我沒工夫跟你廢話。今天我非滅了她不可。」 
      話音未落,術士掏出一張兩寸見方的符紙,嘛里嘛里念了一通後,揚手就要將符紙打進鐘晶的胸口。 
      「你在等什麼?還不出手??」看來鐘旭已經徹底「入戲」了,對著身邊的許飛大吼。 
      「噓!」許飛示意她不要開口,指指對面,要她繼續「看戲」。 
      回過頭,眼前的一幕馬上讓她狂跳的心放了下來—— 
      「我不想殺你。」 
      剛剛還在數米開外的許飛不知在何時以何種速度出現在了術士的身後,五根纖長的手指緊緊掐住了他的脖子,平和地說道。 
      術士慌了手腳,驚恐地大叫:「你你……你怎麼做到的?!你放開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啊?!怎麼動不了?!哇哇,燙死我了。」 
      仿佛中了定身法,術士舉著被自己的咒語點燃的符紙,全身上下一動不能動,眼看著火焰將他自己的爪子燒得皮開肉綻。 
      「但是……你把我惹火了。」許飛的指甲嵌入了他的皮肉,五道殷紅的液體順著術士的脖子流了下來。 
      「哇,救命啊!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啊!」術士求饒了, 
      「許飛……不要……不要殺他……」 
      鐘晶氣若游絲的聲音讓許飛猶豫了半秒。 
      但是,只是半秒的猶豫而已。 
      喀嚓一聲,清脆無比。
    術士的頭顱被許飛硬生生地擰了下來,鮮血從斷裂的脖子里噴湧而出,一濺數尺高,染紅了半面牆壁,還有許飛的白大褂。 
      沒有頭的身軀像爛泥一樣地癱了下來,重重跌在了地上,帶著些微的抽搐。圓瞪著雙眼的頭顱被許飛扔在了丑陋的身軀上,彈了兩下,骨碌骨碌地滾到了一邊。
  • 許飛再一揚手,地上的身體跟零件如同被硫酸潑過一樣,帶著氣泡化成了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水。 
      鐘旭的嘴張得老大,半天也合不上。 
      半晌,她轉過頭看著若無其事的許飛,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真……真的把他……他的頭……擰下來了??」 
      坦白講,這輩子她說過無數次「你要再敢怎麼怎麼著,我把你的頭擰下來!」一類的話,可是從來只是說說而已。如今看到真的有人把活人的頭給擰了下來,久經戰陣的鐘旭還是目瞪口呆,尤其實施這種簡單粗暴方式的人竟然是許飛這個靜若止水,說起話來永遠是「風清云淡」的旁觀者。 
      「是。又怎樣?」許飛反問,對她的大驚小怪不屑一顧。 
      「不怎樣,我隨便問問。」鐘旭閉上嘴,清了清嗓子作正常狀。如果對方不是傷害鐘晶的無良術士,鐘旭肯定會栽給許飛「衣冠禽獸」四個大字。雖然這人自作孽,但是這樣的死法,未免太過殘忍一點。好歹他也算是自己的同道,這麼不體面地丟了性命,傳出去真是有損所有伏鬼人的臉面。 
      雖然額頭上沒有也不可能有冷汗,鐘旭還是下意識地伸手擦了擦。然後,繼續當她的「旁觀者」。 
      「你別說話,交給我來處理。」 
      脫掉被人血侵透的白大褂後,許飛一手扶住鐘晶,一手握住仍然插在她胸口上的桃木劍。 
      「忍一忍,可能比較難受。」他看看鐘晶,柔聲提醒。 
      鐘晶點頭,眼里是痛楚虛弱,卻硬從嘴角擠出「不必擔心」的笑容。 
      「放心,很快就沒事了……沒事了……」 
      許飛囈語般重復著,看不見的力量從他握劍的手掌里湧出,逐漸蔓延到整個劍身。短短數秒,烏黑的桃木劍上出現了水波一般的扭曲,而後徹底地從固態化成了液態,從鐘晶的傷口里汩汩而出,滴淌在地上,茲茲地冒著煙,最後滲進了粗糙的混凝土,了無痕跡。 
      整個過程里,鐘晶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看著看著,鐘旭也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黑水徹底流干之後,鐘晶軟軟地倒在了許飛懷里,胸口上一寸見方的傷口清晰可見,盡管傷口不大,但是讓鐘旭不安的是,她看到有青色的光斑從鐘晶的傷口里緩緩溢出,飄散在空氣里,一點一點地消失。桃木劍,最大的用處就是打散鬼魂的精元,即便那術士修行不夠,這一劍下去,也足以讓鐘晶的精元外瀉。如果不及時阻止,不出一個鐘頭,鐘晶必亡無疑。 
      此時,世間沒有任何一種白可以形容鐘晶現在的顏色,她整個身體如同被包裹在冰里的雪,看似堅固,卻隨時有融化的危險。 
      「你何苦殺掉他……白白折去十年壽命……」鐘晶吃力地抬起頭,心痛不已。 
      「留下他也是禍害。」許飛輕描淡寫,完全不當一回事。將鐘晶小心地放下,讓她平趟在地上之後,他又警告道:「行了,不許再說話了!我來給你治傷,把眼睛閉上。」 
      聽得此言,鐘晶只得依從。 
      閉上嘴,卻不舍得閉上眼。她的心思,都寫在一雙眸子里…… 
      將手掌覆蓋在鐘晶傷口的上方,一個小小的光環在許飛的掌下出現,轉動,擴大,光彩奪目。片刻之後,光環突然化作了流沙一樣的形態,一粒不漏地落入了傷口之內。 
      水一樣的光,從鐘晶的胸口流動到了整個身體。
            這回,她應該不會有大礙了吧?!鐘旭的心小小地松了一把。 
      在慨嘆許飛的驚人力量之余,鐘旭突然想起鐘晶剛才說過的一句話,她扭頭問道:「十年壽命是什麼意思?」
  • 難不成他殺一個人就會折去十年壽命?! 
      「殺人十年,殺鬼十年,以命償命,天公地道。」許飛微笑,「旁觀者的規矩。」 
      在陽不得害人命,在陰不得傷魂靈……如有違,必重罰?! 
      原來這就是旁觀者違背規矩的懲罰。 
      會不會嚴苛了一些?! 
      「那你們……嗯……算了,沒什麼沒什麼。」鐘旭本來是想問「你們能活多少年」,可想了想,總覺得這時候問這種問題似乎不妥,于是硬把下文給吞了。 
      鐘旭皺了皺眉頭,天曉得自己怎麼對這個超級無敵死對頭越來越同情了,搞到連說話都開始有所顧忌了。難道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被他跟鐘晶之間的絕無僅有的感情同化了?? 
      咳,真是越來越糊涂了。
  • 第十一章  姐姐(下) 
      「你的突然闖入,讓我措手不及。但是,如果我不是因為同時傷了十條人命招致元氣大損,那時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為了不功虧一簣,我布下幻境,希望以此拖住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元氣不濟,布下的幻境力量不足,竟被你的通靈朱砂一舉看破。」許飛無奈又遺憾地嘆了口氣,又道:「我眼見你把你姐姐收伏,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一路尾隨你回到你家。還好,總算從你奶奶手中把她救了回來。」 
      「你怎麼救下她的?告訴奶奶真相嗎?恢復她的記憶?」鐘旭追問。如果鐘老太跟她一樣,對鐘晶全無記憶,許飛又憑什麼讓老太太相信這個「從不曾謀面」女鬼是她的親生孫女。 
      「我沒有那個本事恢復已經被封存的記憶。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隱去身形,走到你奶奶面前,用盡全部靈力,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做一個夢,等同于把我『制造』的記憶暫時移植到她身上。我想,哪怕這個『記憶』只有一時半刻,也足以讓你姐姐脫身了。也許是誤打誤撞,我情急之下的招術竟然喚醒了那一星半點真正屬于你奶奶的記憶,盡管大部分的事情她依然記不得,可是,她信了我的話。我不知道是不是這點點模糊的記憶起了作用,還是人類血濃于水的天性,總之,她放走了你姐姐。」一口氣說到這兒,許飛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即將順利實現的計划功敗垂成,雖然揀回了一條命,我們卻傷亡慘重。你姐姐舊疾未愈,新傷又添,一度接近崩潰的邊緣,我只得用自己僅存的靈力幫她恢復到兒時的形態,保得她一時平安。可是,這樣下去,也是治標不治本。正是一籌莫展之際,你被送進了醫院。呵呵,真是天意。至于這後頭的事,不用我再說了吧。」 
      許飛一番話,不啻天方夜譚。唯一的區別是,里頭沒有動人的童話,只有慘不忍睹的現實。 
      鐘旭努力控制住發軟的雙腳,開口問道:「後來呢??你我天台一戰之後,你帶我姐姐去了哪里??她現在……怎麼樣了?」 
      「我沒有料到你會利用丟丟找到我的蹤跡,這是你的聰明,也是你犯下的第二個錯誤。呵呵,那晚,她本該順利投胎轉生……如果你不出現的話……」許飛自嘲般地一笑,「算了,不說什麼如果。你前前後後的兩次出現已經是無可改變的事實。我曾經想了很久,卻怎麼也想不透,究竟是什麼導致了這整個事件的發生,僅僅是命運跟你們開的一個很惡毒的玩笑麼?!她注定為你的存在而犧牲,你注定為她的存在而毀滅——這就是你們鐘家姐妹倆的宿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鐘旭使勁晃了晃腦袋,此刻,頭痛欲裂的感覺已經攻占了她身上所有的細胞。許飛的話,一如既往的隱晦,可是這回她卻聽得很清楚,不僅清楚,而且透徹——她的姐姐,她鐘旭的親姐姐,那個叫鐘晶的女子,已經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鐘旭……」許飛第一次如此慎重地叫著她的名字,怔怔地看了她很長時間,「你讓我如何不恨你?!」 
      「許飛……我……」 
      從頭到尾,自己並不知曉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對鐘晶犯下的過失也是出自伏鬼救人的責任與本能,許飛的「恨」,對她委實不公平。可是,話雖如此,此刻的鐘旭卻根本做不到用「不知者無罪」來為自己開脫。她親手毀了傾盡所有換回她一命的親姐姐,這是她唯一看到的事實,也是永遠不可逆轉的結局。 
      「所以,你想殺我……」 
      她完全明白了,一個失去心愛之人的旁觀者,帶著對愛人的想念,不顧一切地報復——許飛如此對她,原因就是這麼簡單。 
      「呵呵……可惜,我終究殺不了你。」 
      摻雜著恨意與不盡懷念的笑聲回蕩在整個空間,也震蕩著鐘旭風雨飄搖的心緒。 
      「記住,
  • 「記住,你欠她的。一生一世都欠她的。」 
      她愕然…… 
      骯髒的手術台,密閉的房間,幽暗的走廊,寬敞的醫院,高大的香樟樹,伴著許飛漸遠的聲音,在鐘旭眼中逐一消失。 
      唯一留在腦海里久久不能散去的,是許飛那雙深邃的眼睛,以及眼底那層……黯然的水光。 
      …… 
      鐺……鐺……鐺…… 
      一連數聲熟悉的鐘響,將鐘旭徹底帶離了方才那個驚心動魄的空間。 
      雪白的牆壁,紅色的地毯,褐色的窗簾,威風凜凜的鐘馗像——已經回到現實里的家了嗎? 
      經歷了剛才那些迷離變幻層層相扣的空間,鐘旭一時不敢確定。 
      直到她看到那盞依然穩穩燃燒的七星梵燈,還有端坐燈前完好無損的自己時,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可是,這口氣尚未松完,卻又聽鐘旭驚呼一聲——她背後的地上,躺著雙目緊閉的許飛。無數的光點,大大小小,從他的身體里魚貫而出,閃閃爍爍,映亮了整個房間。 
      天哪,他要消失了?! 
      「許飛!許飛!」她撲過去,拼命搖晃著他,大喊:「你……你別死啊……別死啊……許飛……」 
      但是,任她喊破了喉嚨,許飛卻沒有半點回應。 
      鐘旭急了,一把抓住許飛的雙手,凝神定氣,把自己的靈力緩緩輸入他的體內。 
      她要阻止許飛的消失——這是鐘旭此時唯一的念頭,她知道,她了解,如果鐘晶在場,她會不顧一切救他回來,如同當初她不顧一切救回自己一樣。他們兩個,同是鐘晶心中最重要的人。身為她的妹妹,身為鐘晶用生命來維護的人,她不能眼看著姐姐深愛同時也深愛姐姐的男人就這麼消失。 
      救回許飛,她的心會好過一點。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了,鐘旭身體里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有增無減。 
      可是,沒有用。
  • 輸給許飛的靈力如泥牛入海,沒有激起半分起色。 
      相反,散開的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亮,顏色……也越來越漂亮。 
      看著周圍浮起了一片五彩繽紛,鐘旭突然想到了一種動物——螢火蟲。 
      曾聽到有人說,當它們耗盡體力點亮畢生最耀眼、最美麗的光芒時,死亡也就近在咫尺。 
      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遮住了許飛的身體,也遮住了鐘旭的眼睛。 
      她什麼也看不清,只感到自己的手心,漸漸空了——許飛的雙手,消失了。 
      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許飛的臉,在光點聚集而成的花一樣的形狀里隱隱現現,甚是好看。還有他的嘴角,好像掛著笑意,輕松無比。 
      …… 
      房間里的光線,終于黯淡下來。 
      不屬于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除了幾個不肯散去的小光斑,在天花板的一角頑皮地飄來蕩去。 
      鐘旭頹然地癱倒在地。 
      她盡力了,可是還是沒能救回他。 
      曾經心心念念除之而後快的敵人,沒了。 
      本該是天大的好事。 
      然,沒有高興,只有歉疚——二十三年來,從來沒有過的歉疚。 
      自以為得天獨厚霸氣十足天下無雙的鐘旭,卻原來只是一個踩踏著親人的生命與幸福長大的糊涂蟲而已。 
      好大的一個笑話。 
      鐘旭整個兒趟在了地上,閉著眼睛咯咯直笑…… 
      一滴眼淚從臉上爬過,有點癢,有點涼。 
      她有些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身旁的七星梵燈已經滅了,留下一縷青色的淡煙。 
      從窗縫中擠進來的夜風撩動著窗簾,沙沙作響。 
      不成調的嗓門配著難聽的音樂從隔壁人家傳來,嘈雜而真實。 
      已經回來了嗎?! 
      鐘旭遲鈍地轉著頭,木然地打量著四周。 
      當又酸又麻的難受感覺從手指腳尖迅速湧出,瞬時占據了她所有的感觀細胞時,她終于確定,自己已經安然回到了肉身之中。 
      沒有余力去回憶自己是何時回來怎麼回來的,鐘旭努力伸直已近僵硬的四肢,像個見風就倒的八十歲老太太似的,顫悠悠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牆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法堂。 
      牆上的鐘,時針剛剛好指向9點。 
      燈亮燈滅,不過一個鐘頭的時間…… 
  • 第十二章  驚變(上) 
      急促的手機鈴音從扔在沙發一角的手提包里傳出,鐘旭卻像沒聽見一般,徑直朝大門走去。 
      砰∼ 
      只聽得一聲異響,鐘旭一頭撞在了結實的木門上。 
      揉著腦門冒了老半天金星之後,她才徹底意識到如今已是身在真實的現實世界,方才在幻境之中穿牆過門的本事在這里沒有用武之地。 
      顧不得頭上腫起來的包包,鐘旭抓住門把一陣亂擰。 
      啪啦∼ 
      門開了。 
      鐘旭閃身往外一沖,卻冷不丁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你果然在這兒。」司徒月波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放下擱在耳邊的手機,「你今天怎麼了?打電話給你不接,醫院里找不到你,回家你又不在。哎呀,你額頭怎麼腫了?」 
      見來人是他,鐘旭整個人幾乎都要垮掉,殘留的一點力氣霎時煙消云散。 
      有些孩子,磕了碰了,當時總是強忍著不哭,一直要忍到至親的人出現,才哭得山搖地動。 
      鐘旭抓住司徒月波的前襟,埋頭崩潰地哭泣起來。 
      見狀,司徒月波慌了手腳,忙攬住她,輕輕撫著她顫動的背脊:「怎麼哭了,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鐘旭不說話,繼續哭。 
      她早已經習慣把自己歸到「天塌下來有我扛」的那群人里,再難過也不曾在人前掉過半滴眼淚。 
      可是,今天,說什麼也忍不住了,不想裝堅強,不想當英雄,只想哭,哭得毫無顧忌,哭得痛快淋漓。 
      驚訝之情從司徒月波臉上一閃而過,此時,他也不再開口相問,輕輕嘆了口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完全包圍在自己溫暖且安全的懷里,低下頭,以自己的臉龐溫柔地摩挲著她的頭頂:「哭吧,如果那麼難過的話。」 
      整個樓道都回蕩著鐘旭的哭聲,惹得對面的人家開門探頭看了好幾次,連樓上的住戶也忍不住從樓梯上伸個腦袋出來一探究竟。 
      被哭聲引來的看客越來越多,而兩個當事人卻像是身處另外一個世界一樣,對旁邊的竊竊私語置若罔聞。 
      「那不是鐘家那丫頭嗎,好些日子沒見她回來了。聽說是嫁了個有錢人。」 
      「咋哭成那個樣子?」 
      「是不是被有錢老公給踹啦?!」 
      「很有可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哪那麼容易。」 
      雖然只是「竊竊私語」,但還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司徒月波的耳朵里。 
      他抬起頭,看向這些雜音的來源處。 
      並沒有開口說只言片語,只是一個凜冽的眼神,立刻就讓這些市井評論家們住了口,一個個訕訕地縮回了頭,老老實實回到各自的窩里,乒乒砰砰關上了門。 
      不需要太大的動作,很多時候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不知深淺的家伙知難而退,這一直是司徒月波有別于他人的本事。 
      不怒而威,被他發揮到了極致。 
      當看熱鬧的人盡數散去之後,司徒月波的前襟已經被鐘旭的眼淚浸得透濕。 
      樓道里的燈光昏黃而閃爍,燈泡里細細的燈絲晃晃悠悠,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 
      鐘旭的哭聲終于漸漸止住了,她抽噎著抬起已經腫得不像樣子的眼睛盯著司徒月波:「許飛……死了,我姐姐也……死了,都是……我……我害的。」 
      「許飛?啊,是你以前的主診醫生對吧。」司徒月波用手揩去她臉上的淚水,一臉迷惑,回想了好一會兒才在記憶里找到許飛這號人物,旋即又難以置信地問道:「他死了?!怎麼會呢?還有什麼你姐姐?!我看我被你弄糊涂了。」
  • 鐘旭抓住司徒月波的手臂,一個勁兒地搖頭:「從頭到尾,最糊涂的人是我,他們本該很幸福,但是都被我破壞了……」 
      「看著我!」司徒月波皺起眉頭,雙手捧起妻子的臉,一字一句地說:「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早晨在拍賣會上的時候我就發現你很不對勁,」他無奈又心痛地嘆口氣,放緩了語氣繼續道:「你必須馬上跟我去醫院看醫生,不管是操勞過度也好,食物中毒也好,總之我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 
      「醫院……」司徒月波的話似乎提醒了鐘旭,她狠狠擦掉剛剛從眼角溢出的淚水,努力振作精神,拽住他就朝樓下走,邊走邊說:「快,馬上送我去醫院,我要見奶奶。」 
      「你……好吧,但是看過你奶奶之後要馬上跟我去看醫生!」司徒月波心知拗不過她,只得先遵從了她的意思。 
      外面又飄起了小雨,溫度幾乎降到了零下。 
      細小的雨點密實地打在快速行進的BMW上,雨刷機械地運動著,擋風玻璃循環重復著模糊清晰、清晰模糊的狀態——  一如鐘旭此刻的思維。 
      司徒月波專注地握著方向盤,不時轉過頭,憂心忡忡地看看蜷在座位上一言不發的妻子。 
      去醫院的路上,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只心不在焉地聽著車輪摩擦地面所發出的嚓嚓聲,沉默著朝目的地而去。 
      唰∼ 
      一片渾濁的泥水濺起,車子穩穩地停在了醫院門口。 
      鐘旭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卻沒有留意埋伏在積水里的石坑,身子一斜,崴了腳。 
      她沒有吭聲,眉頭一皺,強忍著鑽心的疼痛,沒事人一樣微跛著腿朝前頭跑去。 
      這一切,後面的司徒月波看得清清楚楚,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取了車里的傘,追上去,為她遮住越來越大的夜雨。 
      雨大雨小,對鐘旭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區別。如今,她只想馬上見到鐘老太,她要問她,為什麼當初要對她隱瞞那麼多的事情。 
      裹著一身的狼狽,在沿途眾人好奇的目光里,鐘旭沖到了鐘老太的病房前。 
      沒有任何猶豫,開門,關門。 
      司徒月波被擋在了門外。 
      今天要談的,是有關鐘家整個家族的家事,她不預備把司徒月波牽扯在內。 
      「啊?!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躺在床上看報紙的鐘老太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鏡,上下打量著不期而至的鐘旭,吃驚不小地問道。 
      「我有一個姐姐……親姐姐……鐘晶。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鐘旭開門見山,紅著眼睛走到鐘老太床邊,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鐘老太盯著失控的孫女,半張的嘴過了好半天才合上。 
      「我能告訴你什麼?!我並不知情。」鐘老太低下頭,把老花鏡放到一旁,整理著手中紛亂的報紙。 
      「你知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否則你怎會放她一條生路?!」 
      腳踝處觸電一般的疼痛令鐘旭一顫,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冷硬的地上,雙手死死抓住了白色的床單。 
      「我真的不知道。」鐘老太平靜地折疊著報紙,嘩嘩作響,「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又不能有任何逆轉,我們就不要再執著于什麼真相了。知道了又如何,不過是徒添遺憾罷了。」 
      「奶奶,」鐘旭抬起頭,眼里噙著淚,「你一直要我對許飛手下留情,叫我不要『咄咄逼人』,以前我不明白,也不在意你這麼說的原因是什麼。現在我明白了,你根本早就洞悉其中玄機。你,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鐘老太側過身子,伸手扶住鐘旭的手臂:「你起來,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她搖頭拒絕。 
      不想站,也站不起來,腳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