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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請把門鎖好



請把門鎖好 
作者: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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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控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依然對夢感到困惑、感到難以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心靈則藉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態時,靈魂將遊歷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界神遊之際,我們會接觸到死去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禽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間的所見所聞,將透過各種物事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教育,暗伏於我們的心靈深處,夢亦化為人類行動的提示符號。這樣的提示符號,或許是幾何圖形,或許是色彩,或許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現實世界中偶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甦了,然後,我們不自主地接受符號的控制。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它永恆地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動。 

二○○一年元月中旬,我因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休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中山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北上發展。而今,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禮,現在已是個年收入四、五百萬的暢銷書作家。 

結縭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靜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台灣,才能遠離臺北市氫彈引爆般資訊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陪我一起南下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起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涉真正的國家領導人或政府首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係。 

為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地辭掉新聞週刊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得的版稅,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更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原以為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為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說我是換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元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揚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人向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為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於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亮麗的假面具,我不停說著違背良心的話,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地研究,我下一部作品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裡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懷著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 貌似冷靜地聽著紹德的敍述,心臟卻不由自主地悸跳。高組長果然爲了掩護劍向,設法支開分局�最富奇想、最具巧智的紹德,不讓他靠近四○一室半步。 

    『我的力氣差不多都恢復了,醫生也說我並沒有被病菌感染。』劍向說:『等我下床整理一下個人衣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走人了。』 

    『那太好了,』紹德相當開心,『這幾天學長你不在,大家都深感人手不足呢!這麽一來,不管是多麽怪異的命案,必然能很快地偵破。』 

    劍向漫應著紹德,心�卻十分擔心組長那邊的情況。而紹德儘管對夏詠昱案所知甚少,卻不時做出犀利的論斷,讓劍向不禁冷汗涔涔。 

    『這名死者身上並沒有任何辨識身分的證件,我認爲是被兇手拿走了。兇手不希望讓人知道被害者的身分,或許是由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關連性,是秘密的、不可告人的,也就是說,兇手和死者,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 

    『若從這項猜測出發,讓我們回溯到鍾思造命案。在鍾思造的房�,完全沒有他親友的線索。所以——殺害鍾思造的兇手,一定也刻意消去了兩人之間的關連性。相同的,兇手和鍾思造,一樣在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 

    這是個很讓劍向驚訝的推理。沒錯,以現實的角度來看,鍾思造的交友狀況是神秘的,也正因爲是秘密的,若鍾思造家�真的遺留了絲毫關於交友狀況的線索,兇手必然會努力設法清除。所以,自然能推到『兇手和鍾思造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的結論。 

    也就是說,鍾思造與這具『無名男屍』之間可以沒有任何交集,但他們與兇手之間必然有『隱性』的關聯。兇手不必是他們兩人的親友,不,應該說——兇手一定不會是他們兩人的親友。 

    當然,這必須立於『鍾思造並非遭鬼謀殺』的前提下。 

    ——但是,這個『符合現實狀況』的觀點,最後卻會變成『吳劍向』完全符合條件。 

    劍向知道自己無罪,卻無力反駁這項推論。 

    推理小說家爲了製造結局的意外性,有時候會設定員警爲殺人真凶,不過對閱讀經驗豐富的讀者而言,說不定反而很容易就會聯想到員警就是兇手。而且,這樣的案件在現實中確實也曾經發生過,只是劍向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成爲這種設定的最大受害者。 

    更嚴重的是,紹德工作之餘最大的興趣是閱讀推理小說…… 

    他忽然有一種脖子漸漸被勒緊的窒息感。 

    紹德不知道劍向此時此刻的感受,他很愉快地和照顧劍向的小護士打招呼,在她身邊對兩名刑警致意的,則是負責診治劍向傷勢的醫師。 

    辦好了出院手續,兩人並肩走出醫院的大門,紹德在院旁停車場將安全帽遞給劍向,兩人騎上摩托車準備回分局。 

    『學長,想不想繞到四○一室去看一下?』 

    二十八日夜十時,劍向再度進入夏詠昱的住處。 

    他從分局離開,情緒久久無法平復。不管高欽福組長多麽努力地保護他,都沒有辦法不暴露有人在昨夜與生前的無名男屍潛入四○一室的事實。雖然高組長成功地曲解了公寓管理員的證詞,造成專案小組成員對管理員懷著經常健忘的印象,但同事們亦開始慎重考慮有人偷偷調包監視器錄影帶的可能性。 
  • 況且,鑒識組還由種種血跡檢測結果中判斷,『兇手』使用過命案現場的浴室,洗去了死者噴濺到身上的血滴。 

    高組長看見劍向重回四○一室時,他並沒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反而是劍向,當他來到在子夜時分彷佛魔境的臥室,完全使不上勁表示自己對新命案的高度關心。看見紹德在現場到處走動,不斷與其餘正在工作中的同仁交談,也讓他幾乎忍不住要戰慄起來。 

    事實上,劍向也不停告訴自己,如此的行爲舉止非常有可能引起紹德的懷疑,但他所能外顯的卻變成尷尬的沈默。 

    眼見鑒識人員在地板上對夏詠昱的血液採樣,劍向僅剩下僵直點頭的氣力。 

    晚上搜查會議的結論,更令劍向感到壓力沈重。散會時高組長有些狼狽的眼神好像是在告訴他:『我能做的,只到此爲止了。』其實,高組長一人根本無法獨力抵攔小組成員腦力激蕩的結果,每當有人提出新的猜測,其他人就會立即跟進,對這些猜測作合理的質疑與修正,並徵詢高組長的意見。隨著結論對真實狀況的逼進,劍向到最後竟有一種已被套上手銬的幻覺。 

    唯一讓劍向稍有一線光明之感的,是關於鍾思造生前購物的那些統一發票。 

    紹德說過,鍾思造在三月一日前,所購買的東西都是底片和空白帶。紹德——以及小組的所有同事,都不像劍向那樣,真正握有張織梅的照片。 

    因此,劍向擁有絕對的優勢,能搶在專案小組前頭先找到張織梅。他可以根據鍾思造生前購物的地點,輔以夏詠昱家中的線索,以對照的方式找出兩者的交集,就很有可能找到張織梅。 

    ——只有我能找到張織梅。我必須比別人早。 

    若是讓專案小組先找到張織梅,那麽她的處境就會非常危險了。在全世界都不可能相信『厲鬼殺人』的情況下,警方絕對有辦法設計出足以將她定罪的解釋。也就是說,警方會在突發奇想發現劍向也有極重的嫌疑前,先將張織梅送進牢�。 

    但是,冷靜思考之余,劍向依舊感覺無力異常。張織梅沒有犯罪,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信仰。況且,即便真的能護得了張織梅,他反而就會自身難保。 

    劍向重回夏詠昱的書房,目的即是要設法找到他和夏詠昱相識的蛛絲馬跡。 

    進入空洞闃寂的書房,劍向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房�的各類物事一如昨日,劍向也一如昨日先緩步四處探看,就像一部影片被按了暫停鍵後,隔天又繼續播放。 

    書房中的筆記本非常多,光是堆在桌上的就有十幾本,安置於架中的則有三、四十本,但�面的內容大半都是在塗描一些奇怪的圖案。這些怪異的圖案包括了幾何圖形、曲線與箭頭,好像是一種文字,也好像是一種符籙,每一種圖樣都畫滿整張頁面,彷佛夏詠昱是在用心地練習描繪它們。 

    在圖案的空白部份,有時會寫上一些數位元、英文字或句子。然而,劍向的英文程度還算相當不錯,他卻完全想不透這些文字究竟是什麽意思,只能確定在字典�是不可能找到zi、ninib  或utuk這些單字的。 

    除了昨夜所發現的〈怪事摘要〉外,夏詠昱的書房�沒有其他以中文書寫的記錄。沒有通訊錄、沒有信件、沒有名片……劍向坐在桌前沈思良久,卻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偵查方向。 

    他打開窗,讓悶燥的室內空氣逸出書房。冰涼的夜風吹進,讓劍向稍微可以面朝微冷的氣流平靜一下心中的困頓。 

    如果,能找到一個靈媒,親自詢問夏詠昱就好了——劍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找來一個靈媒,爲他進行召魂,他就會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這是夏詠昱臨死前的願望。但是,劍向又該到哪里去找來另外一個靈媒? 

  • 劍向茫然望著眼前的書櫃思索著,他的目光不期然與櫃上的《靈媒人格探勘》相遇。他順手取下這本書隨意亂翻,只希望在思考時兩手能有點事做。書中前幾個章節,談的都是歷史上著名的靈媒。 

    ——十九世紀末期美國最著名女靈媒是派波太太(Mrs.  Piper)。一八八四年,她在二十五歲生完第一個小孩後,於某次機會接受通靈師的指引,漸漸發現自己具有靈媒的特質。兒時的她曾因滑雪受傷昏迷,而第一次進入通靈的出神狀態時,則看見了與滑雪受傷昏迷時所看見的光波。這種光波後來被認爲是靈界召喚的訊息。 

    ——派波太太的人格類型是屬於衝動、感情用事的個性。她多愁善感,在日常生活中多以直覺或心血來潮行事。她說她常有模糊的預感和內心發出的警告,要求她處理一些手上難以解決的難題。因此,派波太太對自己的靈媒天賦,最初抱持的態度是排斥與恐懼。但後來她則完全相信進入出神狀態後所傳遞的一切訊息,就像她身邊的通靈信徒那樣純真無瑕。 

    ——在每次的通靈聚會中,派波太太能很快地進入出神狀態,支配她身軀的幽靈隨即出現。這些幽靈大多是參與聚會者死去的親友,即使他們和派波太太素不相識,也可以正確地回答與會者所提出的問題。僅有少數幾回,附在派波太太身上的是魔界的惡靈,她將不再親切有禮,變得狂躁暴怒,而且口出穢言,句句充滿邪淫的威脅,事態的後續發展便猶如電影《大法師》般難以收拾。 

    ——二十幾年中,英、美兩國的靈能學者不斷地研究派波太太通靈能力的可信度。但他們從未發現她有過任何詐欺行爲。英國通靈探索協會爲她出版許多紀錄文件,都昭示了她具備與靈界溝通的能力之確鑿證據。 

    ——一九六七年,英國靈媒馬修。曼寧(Matthew  Manning  )年僅十一歲,他的家�曾發生一連串離奇事件。剛開始,自家屋內的一些擺飾無緣無故改變了放置的地點,比如說小桌幾被移到幾公尺外,銀制酒杯從架上被移到地板上。雖然這都可以解釋成頑童的惡作劇,但後來怪事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難合理解釋。在曼寧家中,日夜各個角落都可聽到輕微的拍打聲、模糊的敲擊聲,以及刺耳的嘎嘎作響聲、低沈的談話聲等。 

    ——後來,他被賦予了不尋常的藝術天分,也就是透過通靈進行自動繪畫。他曾經畫出一些已逝世的藝術家,如畢卡索、莫內風格的作品。在《鏈環》這本書中,曼寧公開表明他如何與畢卡索以及其他藝術家的靈魂接觸。他會拿著畫筆,全心全意想著某位畫家,接著就會立刻進入意識清醒、情緒飛躍的精神狀態。他感到手上的筆自己動了起來,不久與某名家畫風極端相似的作品就出現了,最後並附上幾可亂真的簽名。 

    ——所有認識曼甯的朋友都異口同聲的說他是個誠實無欺的人。另外,他們也提及曼寧崇拜那些過世名家的熱情。某些靈能研究學者認爲,正是因爲他的行爲純正,對已故的傑出藝術家們懷有極深切的敬虔,所以他的腦波才能接近那些名家的頻率,使名家們的靈魂能控制曼寧的手,藉以重現畫作。 

    ——珀爾。柯倫(Pearl  Curran)住在密蘇�州的聖路易士,在二十世紀初的靈魂探索史留下獨一無二的重要性。附身於她的靈魂,自稱佩麗絲。華斯(Patience  Worth  ),是一個十七世紀時,由英國多塞特移民美國,最後被印第安人殺害的女孩靈魂。雖然靈能研究者無法證明三百年前是否存在這麽一位真實人物,但無庸置疑的,佩麗絲是個天賦異稟的作家。 

  • ——自一九一三年起,透過柯倫的筆,佩麗絲寫下品質精良的詩文。她的歷史小說,則展現其對古代社會生活細節的豐富知識。自靈界而來的文學作品,也因此成爲衆所矚目的焦點。另一方面,學者們經過多方求證,亦確知柯倫並無私下求得這些知識的可能性。 

    ——柯倫曾在一次報紙的訪問中表示,在佩麗絲附身進行寫作時,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識,在失去意識前,則經常出現不知由何而來癲狂感。『有如吸食古柯鹼,然後投身到海中遽然沈沒。』她說。這種癲狂感會刺激她的精神狀態亢奮昂揚,借著這種有如通電的快感,柯倫的意識彷佛淩空升起,飛離體外,她的雙手猶似抽搐般地快速打字,寫下令人著迷的故事。 

    ——十九世紀蘇格蘭靈媒丹尼爾。道格拉斯。荷姆(Daniel  Douglas  Home  )的通靈能力,始於他預見一位親密的兒時玩伴和他母親的死亡。他曾在一八七三年某次倫敦的降靈會中,浮身在半空中長達五分鐘之久,多人目睹他從窗戶飄入繞了屋子一圈後,再飛出去…… 

    劍向一開始並未認真看待書頁上的段落,但他逐漸被吸引而專注地閱讀。這些貌似信實可征的歷史人物,就像是現身在他的眼前、在他耳邊不斷呢喃著『這全部都是真的……』一樣,告訴他夏詠昱確實身懷靈能,能召喚鍾思造的魂魄,也能藉由另一個靈媒的協助重回人間。 

    但,夏詠昱必然也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另一個靈媒,否則他一定會在死前告訴劍向。同時,從架上的書籍,劍向也漸漸可以確定,夏詠昱的召魂術或催眠術,完全是靠自修學得的,他沒有老師,也沒有一起討論、研習的夥伴。 

    劍向看著書上珀爾。柯倫的黑白照片,他突然靈光乍現地想起一件事! 

    照片。沒錯,就是照片——那些掛在樓下暗房�的照片。 

    夏詠昱以勒索他人爲業,他所勒索的物件,都是達官貴人。也就是說,劍向並非完全沒有他生前行動的線索。他既然勒索了別人,他和那些被勒索者之間,必然得存在一種以上互相聯絡的方式。 

    至少有一種,就是打勒索電話。不過,光是用電話聯繫,劍向當然無法得知夏詠昱的生前行動。還得繼續往下想——在勒索電話�,一定會談到遮口費的取款方式。有人願意選擇透過銀行直接轉帳,但有人不喜歡在戶頭的出入上留下任何不容易解釋原因的紀錄。 

    這種人,會選擇親手交易。 
  • 所以,劍向可以與那些被勒索人取得聯繫,詢問夏詠昱生前的行蹤。只要問到更多的人,他的每一天行動就會漸漸明朗。而,張織梅離開鍾思造的時間是二月底,並于三月中離開夏詠昱,也就是說,只要查到夏詠昱三月上旬間的行蹤,再配合鍾思造的統一發票,就縮小了尋找張織梅的範圍。 

    就在劍向突破瓶頸、振奮精神準備下樓時,另一個想法突然否定了這個偵查方向。 

    沒錯,劍向是可以從照片�找出他有過幾面之緣的社會名流,親自詢問被夏詠昱勒索的事。但是,這些照片牽涉到極秘密的隱私,那些人又何嘗願意坦然承認?說不定他們會懷疑劍向的用心,誤認他是下一個企圖勒索的惡德刑警。 

    再者,這些名流大部份都與警界的高層幹部相識,雖然說他們不可能據此明白詳述劍向的搜查原因,但要以其他名目修理一個分局小刑警卻也輕而易舉。這麽一來,日後自己不但在行使職權會益加困難,還會引起其他同事——特別是紹德——的疑心。 

    沒辦法。真的是毫無辦法! 

    ……不對,還有、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照片本身! 

    夏詠昱既然要拍照勒索別人,他就得事先跟蹤對方啊。 

    照片畫面上的相對位置,就是夏詠昱所站的位置。因此,只要知道照片的拍攝地點,配合照片上的時間,就能勾勒出他跟蹤路線的輪廓。 

    夏詠昱大部份的時間都在進行跟蹤拍照的工作。他與張織梅相識的地點,極有可能正位於他工作路線的途中! 

    劍向一思及此,立即放下那本《靈媒人格探勘》,縱身奔出書房。他在下樓前回頭再看了一次書房門口,才赫然理解這間書房原來是夏詠昱專心研究催眠、通靈、召魂術的修煉禁地。 

    三民分局自二十九日起,鍾思造命案的偵查小組全力投入無名屍身分的確認。負責外勤搜查的員警,隨身攜帶無名男屍的死亡照片到命案現場附近四處詢問,企圖儘快厘清這名男子從何而來。 

    劍向負責偵查的方向,仍鎖定高組長既有的規劃,必須設法找出鍾思造的收入來源。他神情漠然,不理會同事們熱絡討論夏詠昱的真實身分與驗屍結果,接受了這項任務在高雄市街間驅車縱橫飛馳。 

    從鍾思造的銀行賬戶�可知,他每月存進一筆兩萬多元的款項,日期並不全然是每月的同一天,款項在零頭部份也時增時減。這筆爲數不多的金額,是他賴以維生的費用,想來鍾思造的收入雖然規律,卻並非是由於在哪家公司任職領薪。 

    劍向絲毫沒心情進行這項偵查,他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張織梅的身影。他從夏家回家以後,已深感身心俱疲,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拿出那卷DV帶,不斷重復播放張織梅的影像。她的笑容與歌聲,一次又一次地滲進、迷醉劍向的感官。 

    昨夜在夏詠昱的屋內忙碌了一整夜,將這百餘張勒索用的照片整理、分類,並耐心推測照片可能的拍攝地點。沒想到這居然是如此龐大的艱巨工程,光靠照片模糊的背景、昏暗的燈光,以及平凡無奇的室內擺設,根本掌握不到可供判斷的特徵。 

  • 再者,更讓劍向沮喪的是,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提到他也曾設法找過張織梅,顯然他一定早已去找過他和張織梅認識的地方,以及他們約會常去之處,不管他們是在何地認識、如何認識。既然他也一無所獲,就表示現在劍向針對這個偵查方向,只是在重蹈覆轍。 

    到馬路上實地比對照片拍攝位置,無疑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確認每張照片的地點,也不見得就能據此能推斷出夏詠昱實際的跟蹤路線。既然跟蹤要神不知鬼不覺,那他所採取的路線就只有本人最清楚。 

    劍向苦思著——我現在所做的,都不脫夏詠昱已知的範圍。 

    鍾思造的購物地點,也和夏詠昱的行蹤毫無交集。前後兩名死者,除了都曾是張織梅的男友外,他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下午三點四十分,劍向撐著無力的身軀回到三民分局。這是搜查小組外勤人員回部內整理線索的最早時限。在局�只留有兩三位值勤的同事,倒是令劍向頗感意外的是,紹德這個時候也在局�。 

    『小鄭,這麽早就回來了?』 

    『嗯,』紹德的口氣表現得很平常,但不知爲何卻讓劍向感覺從他那�接捧一塊乾冰在胸前:『學長,現在有沒有空?有件事情我想與你討論一下。』 

    『什麽事?』 

    『和鍾思造有關的事。』 

    劍向呆了。 

    他力圖維持說話時的鎮定。『哦?說來聽聽。』 

    『這�不太方便。』紹德說:『其他組員都還沒回來,我們到外頭講。』 

    『好啊。』 

    兩人並肩一同向玄關的警員打過招呼,步下門口階梯左轉,走到分局外的停車棚。建國路上車水馬龍,喧囂陣陣的引擎噪音在兩人之間不到一公尺的空氣中不住飛竄回蕩。 

    外在的環境雖然十分吵雜,但這兩名優秀刑警的內心世界卻極端冷凝。 

    雙方沈默許久,最後還是提出到外頭來談話的紹德先開口:『學長,你知道鍾思造是誰殺的嗎?』 

    『我不知道。』 

    『你知道。』 

    『爲什麽?』 

    『因爲就是你!』 

    劍向咬緊牙關,深深吸進一口氣,這時候高雄市的空氣異常汙濁。他不想立即辯駁紹德的指控,因爲他知道此時此刻,非努力保持冷靜、建構起自身的防禦工事不可,絕不能貿然接受挑釁。 

  • 嗆鼻的肮髒廢氣,激烈抽動著劍向的嗅覺神經,頓時讓他鎮定不少。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發現你是本案中最有嫌疑的關係人,』紹德的語氣非常堅決,『學長,但我不想立刻告訴組長。我希望能聽聽你的解釋。』 

    『什麽解釋?』 

    『殺害鍾思造和那個無名男子的動機。』 

    『我沒有動機。』劍向冷冷地說:『更何況,我的嫌疑在哪里?』 

    『昨天晚上,你離開分局後,沒有馬上回家。』 

    劍向的心頭一震。那時,他去了夏詠昱的住處。『你跟蹤我?』 

    『不是。我注意到,當時你心�沒有回家的打算。』 

    『呵!紹德,我不知道你曾經學過讀心術。』 

    『我沒有超能力。但是,在搜查會議時,我發現你根本不關心明天預定的偵查工作細節,會議一結束就馬上走人。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劍向原本以爲,從分局出發,到夏詠昱的住處和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多繞了一大圈,慎防別人起疑就可以了。沒想到竟忽略這麽重要的地方。 

    『以前只要碰上大案子,你會很專注地投入偵查工作。像戈太太紅鼠案,你一直待在公寓搜查,即便整晚不睡也毫不在乎。』紹德的話鋒一轉:『但你現在的表現,就好像不管案情有什麽突破或陷入什麽瓶頸,都無所謂。也就是說——你好像對案件的內幕非常非常清楚!』 

    『不,應該說,你自身似乎也有一個未解尚懸的難題,但和組�著手進行的方向不一樣。你走得那麽急,就是爲了去解決這件事!』 

    『你想太多了。』 

    紹德對這句回答充耳不聞,『我有證據。在你離開分局的半個小時之後,我曾打過一通電話到你家。可是你不在家!另外,伯母還告訴我,你在前天晚上好像也回過家。而且,兩夜進門的時間都很奇怪——昨晚是午夜。前天晚上,則是淩晨。』 

    『……!』今天早上他睡遲了,一起床就趕到分局來,連母親準備的早餐都來不及吃。所以,根本沒有機會聽母親提起這通電話的事。 

    『學長,那天你人還沒出院。』紹德的目光開始銳利起來:『你弟弟還在當兵。爲什麽你家會還有其他人進屋�?前天晚上,正是四○一室那具無名男屍的死亡時間,你人真的沒有離開過醫院一步?還有,昨天我到醫院接你出院時,你還在睡夢中,我問過護士小姐,他說你已經睡了一整天。好,如果你前天晚上留在醫院�休養,爲什麽白天還需要大量的睡眠?』 

    『沒錯,你沒有出現在公寓四樓的走廊監視錄影帶�,管理員也健忘得讓警方難以采信他的證言。但,錄影帶可以被調包,證言可以被曲解,這並不足以證明你沒有到過四○一室!』 

    劍向被紹德犀利的推論攻得啞口無言,但他仍然試圖扳回一城。『紹德。就算我行爲異常,就算我回過家,那都不能證明我是無名男屍的兇手!你是提出了質疑,但並沒有確切的罪證。你可以懷疑我那夜曾私自離開醫院,但不能僅據此就認定我是到四○一室去。』 

    紹德喘了一口氣,說:『對,你說得對。你不願意透露這兩晚的行蹤也沒關係。』 

    對談至此,劍向的防禦還算差強人意。 

  • 『所以,我現在要開始和你討論鍾思造案。』 

    劍向面無表情地對紹德點頭表示同意。 

    『學長,從一開始起,我就認爲你解決紅鼠案的手法很不尋常。沒錯,你的解答完全符合事實,但我不相信一個刑警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破案,並且在沒有專業書籍輔助的情況下,隨口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種話來。』 

    『如果我告訴你,我童年也患過夢遊,你相信嗎?』 

    紹德愣了一下。『學長,你的說詞很合理。因爲你曾經夢遊,所以知道夢遊的定義。但是,我認爲你只是恰巧碰上了一個偶然的情況,然後順水推舟地指明四○一室有一具屍體罷了! 

    『亦即,你早就知道鍾思造死在�面,而那天剛好碰上了這個絕佳契機,於是便當機立斷,把我們找來打開四○一室。』 

    『紹德,你別忘了,當時四○一室是個自內完全封閉的密室。沒有人能夠從房�脫出。』 

    『四○一室確實是個堅固的密室,也確實沒有人能從�面離開……』紹德並沒有反駁劍向,但他最後一句話卻令劍向驚訝無比:『除了你之外!』 

    不可能! 

    四○一室的大門以裝滿石塊的沈重鐵櫃堵死,所有的窗戶則釘滿重重木條。唯一的通道是廚房的流理台排水孔,而它的寬度卻僅能容許一隻老鼠通過。 

    紹德的神情突然變得自信滿滿:『關於鍾思造案,歸納起來,最重要的謎團總共三個——首先,沒有工作的鍾思造,其經濟收入來源爲何?第二,兇手爲什麽要以「噬骨餓魔」洪澤晨的殺人手法行兇?最後,四○一室的密室狀態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我相信這三個謎團的背後真相是環環相扣的,必須一個一個解決,才能找出真凶。所以,有關密室的問題,我打算最後再談。』 

    『我在整理那些統一發票時,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疑點: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張發票,多半都用在底片和空白錄影帶上,仔細檢查上面的日期和細項,我發現鍾思造每天固定兩次,到一家大型的攝影器材店購買一卷底片或一卷空白帶。十六張發票,剛好連續八天。』 

    『我們會用這種方式買東西嗎?一次隻買一卷底片,一次隻買一卷空白帶,這種購物方式怎麽想都會感覺很怪異。但我突然靈光一閃,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解釋!那就是——鍾思造對攝影根本沒興趣。他之所以購買那些小東西,是爲了到那家商店勘查�面的情況。』 

    『從鍾曾任職的視聽器材行那�得知,他最後竊取店�昂貴的攝影機逃走。兩相對照下,可以發現他前往發票上那家大型的攝影器材店,目的可能同樣也是偷竊。關於這項猜測,已經獲得初步的證實,那家大型攝影器材店的老闆告訴我,二月底店�曾經遭竊,損失數十萬。』 

    『他既然把這些新穎昂貴的東西偷到手,自然必須尋找管道銷贓。我想,這就是鍾思造經濟收入的來源!如此一來,一些小疑點也就可以得到解答。比方說,他在家�擺了二十幾卷拆封過、內容被洗過的錄影帶,正是因爲他根本不懂錄放影機要如何設定,沒辦法正確地錄到他想看的節目。鍾思造並沒有把說明書一起偷走。』 

    劍向現在雖然和紹德處於敵對狀態,但對他的推理仍感歎服。那卷DV帶,想必是張織梅教鍾思造拍出來的,那是他倆唯一的愛情證明,因此鍾思造才會在死前將它留在身邊。 

    夏詠昱可能從張織梅的潛意識中,問到了攝影機的事,於是,他便誤以爲她的前男友也是個攝影愛好者。 

    另外,鍾思造每月一筆兩萬多元的存款也可以得到充分解釋。那是他付完房租、水電費,和拮据節省的生活費後所剩的贓款餘額。 
  • 『第二個謎團,是鍾思造的殺害手法,像極了「噬骨餓魔」洪澤晨做的。但是,洪澤晨早就被判處死刑,他不可能回到人間再度犯案……』 

    聽到這句話時,劍向很想大聲反駁紹德的想法,但他卻發現自己口幹舌燥,喉頭疼痛。 

    『然而,當時在偵辦洪澤晨案時,市警局採取了嚴厲拒絕媒體介入的態度,許多洪澤晨支解老人死屍的細節,至今依然沒有公佈。譬如當時第一名被害的死者,那只右手的手腕也被割斷了——之所以被割下來,其實是被洪澤晨一邊支解其餘肢體一邊用以自慰……那只枯乾如柴的右手,被證人發現時,上面黏滿了洪澤晨幹去的精液…… 

    『這種變態噁心至極的作案過程,都被高層擋死,一個字都不准洩露。所以,一個局外人要能夠完全仿效洪澤晨的手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果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一九九四年發生老人連續分屍命案時,全案由市警局統一籌策偵辦。那時你已經是三民分局最優秀的刑警了,雖然局�被分配到的任務,僅止於清查三民區所有醫院與診所的精神病患資料,但你私下卻對洪澤晨案的側寫分析做過更深入的研究!』 

    『我去找過一位市警局的高階長官,他提到你那時甚至主動前往市警局,熱心地表示除了自身被交付的任務外,更樂意幫忙罪犯側寫相關技術的人力支援。而且你還提到,希望能結識李敢當醫師。但市警局有自己的編組,他們婉謝了你的善意。』 

    『我……』劍向真是想不到,過去只是對罪犯側寫這項先進的國外技術興趣過於濃厚,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市警局碰了軟釘子的微小往事,竟成爲現在被指控的輔助證據! 

    『況且,你要模仿洪澤晨的作案手法,並不是一件難事。你對他懷有高度的興趣,也瞭解他的背景、他的心理狀態,以及諸多刑事鑒識學上的技術。更重要的是,你是在鍾思造死後,第一個進入四○一室的人!』 

    劍向迷惑了。第一個進入密室的人,和命案有何關連? 

    『密室』現在是劍向最後一道護身符。鍾思造是在『密室』�被厲鬼殺害的,所以『密室』絕對沒有任何出入口。除了厲鬼之外,在現實中不管兇手是誰,都沒有進出『密室』的能力。 

    忽然,他想起自己因爲受了夏詠昱催眠,導致在不由自主的情況下破壞了犯罪現場的完整性。難道說,紹德打算利用這點來做爲他作案的下一個輔助證據嗎? 

    『事實上,學長,在本案中,不,也許應該說得更誇張一點,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你、唯有你能實行逃脫這個密室的方法!』 

    『什麽?』 

    『四○一室的鐵門,被一個鐵櫃自內擋住,櫃子�裝滿了石塊。由於鐵門是向內開啓,櫃背也朝外,所以要將門鎖上、把鐵櫃推到門後、並在櫃子�放進石頭,當然只能從室內進行。至於四○一室的窗戶,一共有三扇。其中廚房和浴室各有一扇小窗,成人無法爬過,而臥室的則有一扇大窗戶。這三扇對外的出口,除了上緊扣榫之外,還加釘了十幾塊木條。也就是說,表面上,四○一室確實是完完全全的密室。』 

    『但事實上,所謂的密室也只是乍看之下所做的判斷而已。兇手在臥室�面,故意設置了折裂變形的房門,倒塌在門旁地板上的電視機、書桌,讓場景看起來好像是有個神秘兇手強力入侵臥室……說穿了只是在強化「臥房原本也是被死者自內密閉」的刻板印象而已。』 
  • 『只要誤以爲臥室是遭強力破壞才得以入內的密室,再加上大門那個極爲沈重的鐵櫃,就會變得更容易相信整個四○一室也是一個密室。』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只要臥室窗戶上的木條不存在,就可以從窗戶爬出去。雖然窗戶的位置處於四樓,但絕對可以找到很多方法,能由四樓安然無恙地回到地面上。比方說,綁一條堅固、長度足夠的麻繩在臥室的門上,再將繩子丟到外面,就可以攀著繩索回到地面。』 

    『當兇手返回地面時,繩子還綁在距離自己十公尺以上的高處,木條也完全沒有釘上去,四○一室並不是一座密室……但是,只要兇手有機會再度進入四○一室——這一次他進房的方式,是借著同事的協助從大門突破——他就能夠在第一時間內,馬上將繩子解下並丟出窗外,並釘上預先留置的木條,完成一座真正的密室!』 

    劍向聽到紹德這番話,腦中一片呆滯,思考能力完全喪失。原本劍向認爲『密室』是絕對堅固、絲毫沒有破解之道的,沒想到紹德居然聰明到設想出一套如此合情合理的方法。 

    聰明!你真是太聰明瞭!——如果劍向不是嫌犯,他一定會對紹德的推理鼓掌稱好。 

    『由於臥室窗戶的方向背街,正下方是防火巷,沒有路人,不必擔心會被人找到。只要兇手以後再找機會拾回處理掉即可。而且,兇手曾在住院後偷溜出院,目的不明,我想他一定是回到這�,回收這條麻繩。然而,就在回收麻繩的同時,若是恰巧出現一個局外人,偶然知道了兇手的詭計,兇手爲了隱藏這個秘密,很可能再度痛下毒手……』 

    ——不行!我不能讓自己就這樣被紹德定罪!他的推論,確實充滿了說服力,但鍾思造之死根本就是恐怖的靈異事件。我根本沒有殺人。 

    『紹德……』劍向勉強從口中擠出幾句話:『你所持的密室破解理論非常精采,但卻沒考慮到一個問題——如果我……如果我是在重回命案現場才釘上那些木條的話,那麽很容易就會被同事們發現。因爲,將木條釘入牆壁,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同事們聽到了一定會立刻趕過來。』 

    『我知道。但你把木條釘在牆上,並不是拿起鐵錘直接敲下去。』紹德輕笑了一聲:『你事先使用鑽子,在木條及牆壁上預定釘入的位置鑽了小洞,並使用直徑比洞口稍大的鐵釘將木條釘在牆壁上。這樣可以讓噪音大幅降低。』 

    紹德的神態變成一位高坐法庭中央的主審官。 

    『犯罪現場是一間臥室,釘木條時你更可以墊著房內隨手可得的枕頭,而你用來敲進鐵釘的工具,正是你用來打死怪鼠的武器——也就是你手上的警棍!』 

    直到今天的搜查會議結束前,劍向一直以爲自己是以待審未決的囚犯身分坐在分局�。 

    他腦中的聲音不斷告訴著自己,今晚恐怕是他留在自由世界的最後一夜了。 

    『學長,不管你今天願不願意承認自己殺了人,都不會改變我繼續搜集完整證據的作法。沒錯,你說得對,現在我是沒有辦法找到你與鍾思造相識的確證,但他的工作既然是攝影器材的銷贓,你們兩人之間就必然存在一條隱形的聯機。我會很快地把這條聯機找出來的。』 

    紹德並沒有在搜查會議中講太多話,也沒有提及破解密室的理論。他爲彼此的情誼所做的,就是承諾等到確定了劍向與鍾思造兩人的關係——也就是劍向的殺人動機後,再對高組長報告搜查的一切始末。 

    劍向和鍾思造之間當然毫無瓜葛,所以紹德絕對找不到那條隱形的聯機。然而,他又如何能確定,難道不會再出現一個巧合,就像當初熱衷於洪澤晨案導致現在的嫌疑一樣,過去某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網民,剛好就是鍾思造現在銷贓流路的仲介人?&
  • 其實,劍向也曾閃過一絲直接告訴紹德真相的衝動。但他可以想見紹德的必然反應:若非認定這是在利用另一種巧合爲自己開脫罪行,就是會送他到精神病院去。 

    這樣的處境,猶如夏詠昱努力想解除魔咒,最後卻仍然避免不了死於非命一樣。 

    難道說,真的連一個出口都找不到嗎?在即將被銬上手銬之前,劍向最想做的,依然是儘快找到張織梅,設法查明魔咒的真相。 

    爲此,他第三次進入夏詠昱的家。縱然只是再踏進另一條行不通的死巷也好,劍向仍舊希望能從屋內再發現一點什麽來。他懷著如此心情,開門走入三樓的書房。 

    書房的窗戶洞開,風比昨晚還強。劍向想起他昨夜徒勞無功的行爲——爲了暗房�的那些照片飛奔下樓。結果忘了關窗。 

    那本《靈媒人格探勘》還攤開在桌上,書頁隨著清冷的夜風微微起舞。 

    劍向走近書桌想將書收好歸回架上,不經意地瞥了攤開的書頁一眼。然而,僅僅是匆匆一瞬的目光,卻讓劍向的雙腳猶如生根在地上無法動彈。他全身上下湧起猛烈的戰慄感,久久不能平息。 

    因爲——書頁上寫著:〈第十三章╱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 

    不到五分鐘,劍向帶著《靈媒人格探勘》迅即離開了夏詠昱的住處。他將書放進摩托車的置物箱中,然後立刻發動引擎高速馳去。 

    首先,必須先回家一趟。接下來,才到四○一室去。 

    只有這個方法了。劍向心想,縱使是孤注一擲,成功的機率如此渺茫,他也非得奮力一試不可。他有如槍膛上僅剩最後一顆子彈的士兵,必須在守城臨陷之前,將準星的尖端瞄向遙不可測的敵軍統帥射擊。 

    回家的目的是爲了帶出小弟的那台攝錄影機。夏詠昱家雖然也有一架,但由於樣式不同,劍向不會操作,也沒有時間學了。他很快地到了家,檢查過攝錄影機與其他配附元件後,找來一個紙袋一起提走。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就在劍向看到〈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這個標題的一剎那,他昨晚任意翻閱,那些敍述歷代著名靈媒的故事內容,在電光石火間全都轟然重回他的腦海中。 

    ——派波太太在生活上常出現模糊的預感和內心發出的警告,要她解決一些手上的難題。 

    ——珀爾。柯倫在鬼魂佩麗斯附身進行自動書寫時,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識,並出現有如吸食毒品般的癲狂感。 

    素質。這是靈媒的天賦素質。 

    仔細閱讀〈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的說明,首先提到——靈媒天生具備一種特殊的體質與敏感度,可以介於人間與鬼界成爲翻譯人、傳話者一類的溝通管道,擔任兩個世界之間的連絡橋梁。 

    這種體質通常屬陰,易於接受外來的暗示。而所謂的外來暗示,除了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人際關係互動上的訊息外,尚包括天地、山海、木石,以及各類動植物所發射的無形頻率。 

    就像在發生大地震前,群集的老鼠大規模地遷離該地、豢養的家庭禽畜開始極度焦躁不安,天候出現異常(如暖冬、冷夏)或天象發生不可思議的景觀(白虹、藍月等),在中外的歷史上都屢見不鮮。這就是萬物間頻率互相牽引、幹擾的外顯結果。 
  • 靈媒在先天上受到各種事物的隱性影響,其程度往往十分嚴重。因此,有些靈媒會在夜�聽見鬼哭神號,有些會做著內容荒誕不經的奇異惡夢,有些則經常出現不知名的噁心、不快、震顫或抽搐症狀,甚至會引發精神失常或昏厥現象。 

    劍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具備靈媒的天賦素質。由童年開始,他的夢遊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而直到現在,從胸口深處也經常會迸發戰慄感。特別是這幾天起著手進行恐怖怪案的偵辦,次數特別頻繁,也一次比一次劇烈。 

    ——既然沒辦法找到另外一個靈媒……那麽,僅存的方法,就是讓自己成爲靈媒! 

    讓夏詠昱的魂魄,依附在自己的身體上,這樣就可以獲得對方所知道的一切信息。然而,先前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靈魂時,他找了劍向做爲偵訊者。但劍向現在只有孤身一人…… 

    他當然不會找不信鬼神的紹德。至於高組長,劍向已經帶給他夠多困擾了,也不願意再給他製造更難以收拾的麻煩,否則最後恐怕連高組長都會一併受到紹德的指控。 

    所以他必須回家帶來那台DV攝影機。劍向打算——先打開攝影機錄下自己的問題,然後實行召魂術,讓夏詠昱同樣以攝影機錄下他的答復! 

    雖然瘋狂,但絕對可行。 

    劍向還記得《靈媒人格探勘》中描述到,派波太太曾因召魂而有過幾次被惡靈附身的經驗。他當然也害怕自己的運氣不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可是這個方法本來就有點冒險。 

    爲瞭解決眼前的難題,他必須鼓起承擔冒險失敗的勇氣。 

    第三度來到四○一號房,劍向首次感覺到臥室的陰森。這也許是因爲他對整個事件的構成又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連續發生兩樁殘忍罪案的房間,而且真的是惡鬼所爲——這�恐怕會成爲口耳相傳的邪惡凶宅。 

    管理員無視于劍向的來訪,這讓劍向感覺對方對大樓�所發生的一切都已漠不關心。通往樓上的狹窄梯道,亦依然亮著幽微的黃光。 

    劍向踏入黑暗深邃的臥房,曾經在眼前暴斃的夏詠昱屍體此時化爲以粉筆圈成的白色人形。地板上新增了幾個示別現場概況的標簽,內容與血跡噴濺的位置有關。 

    首先,必須架好攝影機。劍向點亮臥室的燈光,選擇一塊適合的區域立起三腳架,並裝入錄影帶,啓動攝影機電源。而後,拉來房�的圓凳坐在鏡頭前面。 

    劍向的心�早已擬好問題的腹稿。他靜待十秒鐘才開始說話:『夏詠昱,如果你能夠藉由我的身體、我的眼睛,看到這卷錄影帶,那就表示我初次學習的召魂術一舉成功。很抱歉,當初在你臨死前,所委託我的兩件事,我連一件都沒能達成。直到現在,我仍然找不到你的女友張織梅。而且,我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法力和你差不多的靈媒。』 

    『因此,我只好親身試驗召魂術了。從你的書房�,我找到了一本《靈媒人格探勘》的參考書。書中所描述的各項靈媒天賦條件,都和我過去的經驗頗有類似之處。這個辦法或許很笨,甚至十分危險,但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我已經被同事當成嫌犯了,如果不這麽做,我對你筆記本�提及的「恐怖魔咒」就沒有時間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從你的筆記本中,我發現了兩個疑點。第一,你提到在遭受詛咒之前,曾做過一場怪夢。請你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麽樣的怪夢?而這個怪夢,到底與「能看見鬼」有什麽關係?請你詳細描述這場夢的內容,以及你所能記得的一切細節。』 

    『另外,請你明白地告訴我,你所謂每個晚上發生在你身邊的怪事究竟是什麽?我知道得越多,就能根據這些資訊,對照張織梅前男
  • 前男友死亡的線索,分析出整個事件更清楚的真相。』 


    『最後,請你將你和張織梅相識、交往的過程一一告訴我。我希望能從中尋出更多可以找到她的線索。雖然我翻遍了你的屋子,但卻無法發現你沒設想過的尋人方向。儘管如此,只要你源源本本地告訴我所有的大事小事,配合我所掌握到的線索,說不定就能發現新方向。』 

    『這卷錄影帶的錄影時間可達六十分鐘。我相信一個小時的時間應該夠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很可能是最後的一次機會,我怕我從明天起就得到牢�睡覺了。最後,事實上我並不瞭解召魂術如果成功的話,法力究竟能夠持續多久。否則,我倒寧願你繼續使用我的身體,直到解開真相以後再還給我。』 

    劍向是第一次面對攝影機鏡頭講這麽多話。他的表情平板,聲音木然,同時顯露出極爲急迫的焦躁態度。他錄完這段話後,重新將錄好的部份回帶,自己看了一遍。 

    在畫面中說話的人,感覺好像不是自己。 

    確認所錄的畫面與聲音一切無誤後,劍向關去攝影機的電源,準備進行下一步行動。 

    ——召魂術。 

    劍向回想起上次夏詠昱在他面前施行召魂術的過程。 

    當時他被夏詠昱擊昏,意識才剛恢復不久,就看見對方進行這麽一場不可思議的儀式。記得,那時的夏詠昱曲膝盤坐,閉目冥思,口中還反復念著奇妙的咒語。房間的燈光熄去,他的姿態猶如招來惡魔的巫師。 

    劍向依樣關去日光燈,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他亮著筆型手電筒翻閱《靈媒人格探勘》,找到了有關召魂術的施法描述。 

    暗黃色的圓形光暈在紙頁上微顫,印刷文字似也不停在其上飛躍跳動。 

    ——十七世紀的大魔法師摩西斯。隆恩(Moses  Long),所撰著的手稿《以水晶球與熏煙法召喚天使論》中,曾提及『香』對召魂術絕大的重要性。這種儀式,基本上是爲了從幽靈口中求得預言,因此在儀式前必須進行一個很重要的準備工作 

    ——就是砍下三根棕櫚樹的嫩枝——當然,這並非可由商店中隨意買到。每一根嫩枝都要裹上羊皮紙,上面寫好三個預言幽靈之名:達拉斯(Darus  )、亞特思(Artus)與阿貝達爾(Aebedel  )。然後連續三個晚上,對著每根樹枝念出一段咒文,最後才召喚三位幽靈。 

    ——受召的幽靈並非來自天國,他們在地獄�飽經煉火的焠灼。因此,他們被巫師要求以美麗動人的女子之形象現身。否則,其惡濁醜陋的真實外貌將使施法者無法正視。巫師可以命令她們:『對我的疑問和要求,都要照實回答,不得有絲毫僞稱、假造或推諉之詞。』 

    ——另外,手稿還出現如下語句:『就因爲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們是善還是惡,所以我奉勸各位不要跟他們有任何的接觸,就像我已經在……勸告其他人……』這段文字的筆跡與先前完全不同,而且像是突然被中斷,並沒有完全寫成。根據研究員卡登。修爾(Katon  Shual  )的猜測,隆恩可能是在召靈過程中,遭遇了十分不愉快的經驗,因此寫下這段對試法者的忠告。 

  • ——然而,也有一種說法大膽指出:隆恩當時在召靈失敗後被惡魔附身,這是他喪失對自我軀體的控制力時,所留下的警告遺言。 

    當劍向讀到這一段時,派波太太遭惡靈作祟的敍述又浮現在腦海�。 

    ——召喚死去親友靈魂的法術,與召喚預言幽靈的方法基本上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在施行召魂術前,有一個前提必須先予以說明:所謂的召魂術,並非是令死者復活的法術。施法者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于臨終前的最後意識。 

    ——此一臨死意識爲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現死者在臨死前心中所思想、意志所專注,卻無法讓死者在人間恢復行動力或判斷力。亦即,魂魄僅是死者殘存于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他可以回答偵訊者一些簡單的問題,卻不能取代被附身者進行太複雜、太長久的活動。 

    ——死者的魂魄會隨時光之逝去而逐漸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魂術,則必須選擇逝者死亡之處,把握時間儘快進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識。 

    劍向這才明白召魂術真正的內涵。拜託死去的夏詠昱重回人間代替他解決一切難題,是毫無意義的要求。未來要想找到張織梅,仍舊得靠自己的力量…… 

    ——如上所述,進行召魂的最佳時機,爲安寧靜謐的子夜時分。死者的魂魄此時不會受明亮的光線幹擾,而能較鮮明地與靈媒的腦波産生共鳴。於是,場所內不得有任何人造光芒,但如有月光照射則更佳,因爲月亮適度的光輝,正能讓死者的靈魂相信其活動時間確爲深夜,而易於接受召喚他的靈媒。 

    ——首先,施法者必須盤腿端坐,使軀體呈穩固的金字塔形。坐下來將左腳伸開,右腳的腳跟靠著會陰處;再將左腳彎曲,把左腳跟放在右腳之前,雙腳並攏。放鬆肩部的力量,腰部伸直,下顎收縮,胸部輕輕挺起,兩膝靠在地面上。 

    ——閉上雙眼,凝神集中於前額。前額藏有『第三隻眼』,也就是能通鬼神的眼睛。第三隻眼能洞見常人所看不見的事物。靈媒體質之所以具備敏銳的第六感、能感覺到鬼哭神號、經常爲奇妙的不安感所支配,實則由於第三隻眼受萬物無形頻率所影響。 

    ——施法者必須運用呼氣與吸氣的律調,讓自身的腦波趨於平穩,方便死者魂魄之進入。開始時,以腹部慢慢地呼氣四秒,再慢慢地吸氣四秒…… 

    劍向念著〈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內容的每一個細節,充分領悟後開始進行無人傳授的靜坐。按照書上的說明,他一面回想著夏詠昱死亡前的畫面,一面讓身體調合於臥房的空間中。他口中反復默念的咒語,是希伯來巫師祈求已逝親友回答的頌辭。 

    如此進行了十分鐘,劍向逐漸感覺到意識模糊。並不是因爲想睡,而是因爲心跳速度的減緩,導致他的意識開始莫名預期將有的劇烈反應,一如暴風雨前的無聲。 

    就在劍向的知覺依舊清晰異常的前一秒鐘,狂奔而來的戰慄感朝他周身急猛突襲。他的呼吸在霎時間無法繼續,聽覺出現轟轟的耳鳴,彷佛在專心於深海潛水間失去氧氣的供應,在巨大的水壓下慘遭溺斃的噩運。 

    他想拯救自己迅即喪失的意識,卻沒有辦法再做什麽了。 

    當劍向張開眼睛時,他只見到一團死黑。等雙眼漸漸習慣了闇弱的光線後,他才明白眼前的景象是四○一室內臥房的天花板。 

    劍向的衣服被汗水浸濕,肌膚感覺火熱發燙,四肢疲軟無力。他知道自己必然在昏迷中有過激烈的活動,卻不知道到底做過什麽。這個過程,他完全失去意識,就連一絲細微的感覺、一回短暫的夢境也沒有。劍向很想馬上起身,身體卻無法立即出力。 

    筆型的
  • 的手電筒還棄在身旁數步外,亮著一束黃光。順著光源的方向看去,劍向看到了正對準自己的攝影機鏡頭。 


    劍向等不及地朝攝影機爬過去。他擡手將攝影機的液晶螢幕轉向自己,看到方形螢幕上一片暗黑。 

    劍向沒有時間等自己恢復全身力氣,再起身去開啓牆上日光燈的開關。他迅速重新打開攝影機的電源,結果看到螢幕邊緣顯示著錄影帶已到帶底的訊息。 

    這架攝影機,被人動過了……除了夏詠昱,不會再有別人! 

    果然,他的召魂術成功了? 

    劍向屏住呼吸,按下回帶鍵,待錄影帶回帶一完畢,就立刻按下播放鍵。畫面在穩定前不規則地跳動,而他的心跳也噗通噗通地加快。 

    幾秒鐘後,螢幕�出現了坐在地板上,意識清楚的自己! 

    『員警先生,嗯……或許我應該加一句形容詞——絕頂聰明的員警先生,我真的沒想到,你竟會爲了召喚我的靈魂,做出這麽危險的事情。』 

    一瞬間劍向被震懾住了,他簡直無法思考。雖然畫面�的男子確實是自己,但無論眉目的神情、說話的方式,都和原來的自己完全不同。就像電影《變臉》那樣。 

    ——沒錯、沒錯。這是夏詠昱被招來的魂魄。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替你找出織梅。我的靈魂沒有辦法離開這個房間,也沒有辦法在人間逗留太久。我只能用我最後的力氣……咳、咳咳……回答你所提到的疑問。』 

    『夏詠昱』的聲音空洞、咬字艱難,彷佛喉間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他被厲鬼以小圓鏟破頸而死,以致無法像常人般順利說話。劍向看到自己被附了身,還用這種方式在說話,心中倍感詭異及不快。 

    『……我和織梅相識于建國路的街上。咳……就在中山路附近,那�的騎樓下……有許許多多的服飾店,以及女孩子各種玩意兒的小攤位。』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三月四日……星期六下午。由於是假日,街上的人很多。當時我正在工作——我想,看到我家�暗房中的那些照片,身爲員警的你應該不難想像,我的工作就是勒索。也許你……會認爲勒索是一件很卑鄙……的行爲,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看法。我只是很單純地認爲,這是我所做過最刺激、最具挑戰性,投資報酬率也極高的工作。』 

    『就是因爲人潮洶湧,我跟丟了一個闊少爺和他的秘密女友。現在想想,大概是我的行蹤暴露,被他發現了,否則僅僅是一條短街,不可能會跟丟的。總之……當時我感到很沮喪——我調查了好久才鎖定那個公子哥的行動的。我信步……走入一家店,漫不經心地看著店�掛在壁上一大堆日本進口的玩偶。』 

    『然後,我看到了……織梅。小店�冷冷清清,這更增添她神情的落寞。我的第六感察覺到她身上籠罩著重重陰霾,以及內心莫名的恐懼。我不會讀心,但自小有神准的感應力,這種感應力,能使我精確感知一對男女之間是否有曖昧關係,所以我進行勒索才會這麽無往不利。』 

    『反正我注意到她了。她是一個外貌很可愛,但卻對某事充滿恐懼的女孩。就在她以疑惑的眼神回望我的同時,我發現自己一見鍾情,愛上了她。她的眼睛彷佛在對我施放戀愛的魔法。於是,我鼓起勇氣、開門見山地問:「告訴我,妳在害怕什麽?」』 

    『「我也不知道。」她竟然這麽回答我,「但我真的好害怕。」接著我開始和她講了更多的話,卻完全問不出她究竟在害怕什麽。我逐漸確信,她對那件恐懼的事物喪失了記憶。我想,應該是我英雄救美的心態作怪吧!我大膽詢問她是否願意相信我,我願意設法掃除她心底的黑影。』 
  • 『她答應了。事實上,我從她身上可以感覺到一種渴望。一種……需要有人保護的渴望。我想這就是她這麽輕易就答應我的主因。我陪她一起逛街,帶她去吃晚餐、開車兜風、看夜景,並且送她回家。』 

    劍向點了點頭。那卷DV帶�張織梅的倩影,也同樣激起他強烈的保護衝動。 

    『她沒有要好的朋友,生活過得很孤單,一個人在安東街租了一間便宜的小套房。另外,她的工作是在十全路與吉林街交叉口附近一家冰品店……當店員。薪水不高,她全部花在買衣服上。我知道,這是她暫忘心中恐懼的唯一方法。』 

    『一周內,我倆的關係愈來愈親密。我沒有讓她知道我的工作,當她來訪,我就鎖上暗房的門。看到她因爲我的陪伴而漸漸快樂起來,我的心中……也充滿喜悅。原本以爲,我可以讓織梅擺脫長久害怕的陰影,卻沒想到真正的危險很快地向我逼進。一切都肇始於那場怪夢!』 

    『夏詠昱』困難地吸了一口氣,目光變得有點膽怯。 

    『研究西洋魔法是我非常熱衷的個人興趣,我一直以努力成爲最優秀的靈媒爲目標。而這場怪夢的開端,對我正具備無比的吸引魅力。』 

    『我夢見自己手持一根拐杖,走進位於荒野中一座破落的墓場�。時間是子夜,皎潔的月光灑落大地,將雜草間頹圮倒塌的墓碑映射得耀眼奪目。難以解譯的拼音文字雕刻在各個墓石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墓群間尋找什麽。』 

    『走在四周碑石林立的小徑上,我聽見夜梟的鳴啼、陰風的吹吼及黑貓的哭喊。頃刻之間,我來到一座古老、神秘的墓園。墓地門口的兩側,各站有一具高三公尺的馬丘希亞司石像,這是自地獄而來,從口中不斷噴出令人作嘔的死靈沼氣,鷲翼蛇尾的怪獸。』 

    『進入墓園深處,一塊宏偉壯麗的巨大石碑矗立在我的面前。這塊墓碑散著腥臭汙濁的瘴煙,並發出痛苦慘酷的呻吟聲。石碑在一陣震動後出現裂縫,從基部轟然斷成兩截。一隻枯枝般的怪手猛力自碑底的黑土間伸出,猛烈掙紮過後,一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老人緩緩爬出。』 

    『老人面如死灰,容貌幹似骷髏,以充滿眼白的雙目盯著我。我的雙腳動彈不得,只能任憑老人以佝僂的步伐向我靠近。』 

    『我完全不瞭解他的意圖何在,內心充滿未知的恐懼。老人走到我身邊不到二十公分處,他乾癟的手掌抓著我的頭髮拉過去,並以毫無血色的嘴唇緊貼我的耳際。他呼吸的氣息吹在我的臉頰上,使我倍感寒意慘慘。接著他開始說話,聲音有如海鬣蜥吮食著死屍:『「你知道嗎?我是考內�亞斯。阿格�帕。」我聽了十分吃驚,這個名字我非常熟悉,他是十五世紀歐洲最偉大的魔法師,精通煉金術、猶太神秘哲學及通靈術。有種種證據指出,他爲了學習魔法,早就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撒旦,身旁並有小鬼隨侍,替他執行邪惡的意圖。』 

    『「現在我告訴你,」阿格�帕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是否願意學習?」雖然處在夢中,我發現自己仍然有自主的意志,於是,我幾乎不加思索地回答:「我願意。」』 

    『待我答復後,我發現身體不再僵固,終於可以自由活動。阿格�帕帶我到墓園內室的角落,那兒有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石階梯道。梯道盡頭則是一個緊閉的烏色鐵門,看起來就像一座地牢。阿格�帕對我說:「這扇門的另一邊是通往鬼界的入口,我將在你的右手掌上畫上開啓鬼門的」破封之鑰『,能解除鬼門的封印。』』 
  • 『阿格�帕以食指在我的手掌上畫圖。他利爪般的指尖劃破我的皮膚,使我的掌心滲出鮮血,同時留下淤血般的青色印痕。我看到他畫了四個同心圓,並在各圓環間寫上地獄�諸位惡魔的稱號。最後,則在中央的圓內畫下一個五芒星。』 

    『待他畫完以後,青色的圖樣漸漸沈沒在我的掌心而消失。老人說:「現在去吧!去打開那扇門!只要你先敲門二十下,再以」破封之鑰『轉動門把,就能打開鬼門。』我依言步下階梯,開始敲門,並默數二十下。』 

    『就在我轉動門把、將烏門開啓一道狹縫之際,我聽到背後的阿格�帕突然狂歡般的尖笑,發出刺耳怪聲。鐵門在此時竟變成我家臥室的房門,它很快地被打開了,我看見深不見底的門後,傳來喧嘩吵鬧的恐怖呼喊聲,彷佛要將我吞噬……』 

    『然後我從夢中驚醒。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我仍在自家的臥室�,織梅仍安穩地睡在我身旁。但是,這場怪夢實在太逼真了,我不由得看看自己的手掌。你一定想像不到!我的手掌上,竟有幾道新近的細微血痕!好像才剛被人用刀尖劃過似的。』 

    『我有點不安,就下床看看臥室的門把……你知道嗎?臥室的門真的被打開了,而我非常確定在睡前我曾將門關好過。而且,在門把上居然沾黏了一些血跡!我簡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實!門後一片黑暗,無聲無息。但即使是全然地靜悄悄,我也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從那天以後,我忽然開始害怕在深夜�開門的感覺。我總感覺,在房門後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祟動。那些東西,在我看不見的門後發出低沈的私語、呻吟與笑鬧聲。事實上,學習魔法這麽多年,我確實很希望能親眼見到鬼,但完全料不到真正的感覺原來是這麽噁心。』 

    『織梅似乎也感覺到我的異常,她在幾天之後偷偷離我而去。我想她也在害怕。我曾使用催眠術設法找出她遺失的記憶,但她一直推說頭痛,遲遲不肯配合,而這項工作也因爲她的失蹤而中斷,無以爲繼。其實,我相信只要再進行一至二次的催眠,我就一定能挖掘出她真正恐懼的事物……』 

    『總之,我必須一個人面對身邊不知何時會突然冒出來的鬼怪。每到深夜,我就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近在咫尺的聲音,我也不時可以看到四處猶如錯覺的黑影閃過。到了三月十八日,發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那一天我在淩晨一點半醒來。因爲尿急的緣故,到二樓上廁所。這時候,我聽到隔壁的廚房傳來輕微的碰撞聲。我心懷詭異地打開廚房的門探頭入內,結果看到冰箱的門是打開著的。冰箱前蹲著一個人,他的衣著肮髒不堪,背對著我不知正吞食著什麽東西。他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我看到他的臉……他……』 

    『夏詠昱』說到這�,聲音開始亂顫。劍向看著螢幕中的自己害怕得說不出話來,不禁也跟著發起抖來。四○一號房內安靜無聲,但劍向聽了『夏詠昱』對怪夢詳盡的描述,也無形中産生房內鬼影幢幢的幻覺。 

    『那個男人的腹部已被開腸破肚,體內的臟器流得滿地都是。他的臉就像乾涸的屍臘般面無血色,部份的皮膚剝落,露出烏黑的爛肉。他喘著氣,喝了我冰箱�的牛奶,正在大口吃噬自己的內臟,雙手全是破碎的爛肉及青黃的嘔液……』 

    『他以混濁紅腫的雙眼盯著我看,齜牙咧嘴地對我哼哼地笑。這時我發覺他准備起身向我撲過來,於是在第一時間內奔回三樓臥室把門牢牢鎖上。我從門下的縫隙看出去,竟發生了讓我差點嚇昏的事——那具餓鬼從我背後跟上來,他……他居然也在門下的縫隙看著我!就在縫隙之間,暴露著一雙充滿血絲及黏稠物的眼睛!』 

  • 『我嚇得趕緊退到床邊,接著,從門後又傳來餓鬼不斷以指甲刮搔著門面的噪音,並試圖轉動門把想把門打開,還一直呻吟著「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直到天亮前都沒有離開房間,縮在棉被�躲避那些恐怖的聲音,完全無法入睡。』 

    『這是我在擁有了看見鬼的能力後,所遇到的頭一遭恐怖經歷。原本,我還以爲看見那些黑影、聽見那些騷動,都是自己的錯覺,那時才終於確定,考內�亞斯。阿格�帕在夢中對我施加的魔法,都是千真萬確的。』 

    『接下來的好幾個晚上,我總會聽到臥室外有毫不掩飾的吵雜腳步聲。門後的鬼怪愈來愈密集,他們放聲喧嚷,還不斷搜索、尋找我的位置。每當他們一發現我人在臥室�,就開始用力撞擊房門……這種經驗我想你永遠無法體會,真的太可怕、太恐怖了!』 

    『因爲這個原因,我變得睡眠不足,作息開始日夜顛倒。我總是在意識清醒時一次又一次地承受鬼怪的騷亂,在日出後才昏沈睡去。我還記得有一天上午,我在客廳�睡著,等醒來以後才發現黑夜早已降臨。』 

    『我看見落地窗外的陽臺上,站了一個手持剁肉大刀的少女。她披頭散髮,膚色慘白、浮露青筋,身上自左肩起有一道又深又長的裂傷,鮮血不停從裂口中噴出,濺得整面落地窗血跡斑斑。她看到我醒過來以後,就猛然以刀柄用力敲打玻璃窗面,格紋玻璃開始出現裂痕。』 

    『我知道她想殺我!因爲她的目光兇狠,並咬牙切齒地發出憎恨的嗚咽聲。我來不及走避三樓,馬上沖進暗室內將門關上。女鬼很快地打破其中一扇窗,我聽見玻璃碎片嘩啦落在地板上。她趿著沈重的木屐一拐一拐地走近暗室的房門,開始以刀尖劃割著門板。我趕緊奔到鐵櫃旁,想把鐵櫃推到門口將門堵住,沒想到……玻璃櫃內的架子上,出現了一顆人頭!』 

    『這顆人頭好像曾被鐵絲刺網使勁捆過,臉上皮破肉綻的血痕交錯縱橫,有幾道傷口甚至深及骨骼。脖子的末端一片血肉模糊,還流出乳白色的黏液。他的眼睛著魔般地圓瞪著我,嘴巴大張呵呵喘著氣。』 
  • 『他看到我,開始狂亂跳動,在櫃中卡卡地碰撞櫃壁。這時我才發現人頭自耳後的後腦勺早就沒有了,鮮紅色的腦漿因人頭的跳躍而灑出。』 

    『我嚇住了。沒想到連櫃門後面,都藏有如此恐怖的頭顱。那時忽然閃過我腦海的念頭是,從今以後我恐怕連一扇小門或一盒紙箱都不能打開了!但我還是迅速恢復意識,將鐵櫃用力推到門口。』 

    『於是,我就在暗房昏紅的燈光、鐵櫃的碰撞晃動聲,及門外兇暴的叫駡聲中度過惡夜;整個晚上,我必須神智保持清醒,不斷用力抵住鐵櫃,女鬼才無法破門而入。倘若不是你們警方終於入侵了四○一室,我大概會死在自己的房間�……』 

    說到這�,『夏詠昱』沈默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扶住根本沒有傷口的喉嚨左側。劍向聽到從『自己』的口中敍述這樣一段遭厲鬼追殺的驚險過程,竟産生一如親身體驗的感覺。 

    劍向在這段靜默中陷入長考。夏詠昱——應該也包括鍾思造——爲什麽會夢到情節這麽詭異的夢境?而,若單純只是一種『能夠看見鬼』的魔法,最後怎會演變成『厲鬼追殺』的下場? 

    張織梅在此處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劍向對整樁靈異事件總算有了更深入的瞭解。然而,他和夏詠昱一樣無法解釋這些謎團。 

    『員警先生。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設法找出織梅。我與她戀愛的時間很短,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無助及彷徨。她需要你的救援。你提到你已受到同事的懷疑——我想,一般的員警當然無法接受通靈術或魔法。因此,能夠拯救織梅的,真的只有你了! 

    『我希望你能夠儘快找到織梅,替我繼續完成對她的深度催眠。既然你能順利地學會召魂,相信催眠對你也不會太困難……呵、呵。開開玩笑。事實上,我的意思是,在我對織梅進行催眠時,曾經埋入了一把開啓她腦內潛意識的「鑰匙」。』 

    『這把「鑰匙」,就像是起動機器的按鈕。我想你大概看過電視上那種「只要講一句關鍵字,對方就會依設定好的指令行事」的情節吧?沒錯,就是類似那個……』 

    聽『夏詠昱』提起,劍向想起他就曾以這一招對付過自己。 
  • 『這把「鑰匙」是一句長達五十個字的句子。當織梅聽到句子的第十個字時,她的頭部會開始産生劇痛;到了第二十個字,她很有可能會痛得昏過去。但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在她耳邊說完這五十個字,縱使她幾近發狂地抗拒……我大概就是太憐香惜玉了,才會好幾次念到第二十個字就不忍心再繼續。』 

    『其實,我原本也可以教你比較溫和的方式的,不過已經沒時間了。我開始感覺自己的意識渙散,精神無法集中。如果你在蘇醒過後,希望再使用一次召魂術再問我更多的問題,我勸你不必了。我講了太多的話,耗費太多精氣,我想我的魂魄將在不久後隨即散去。』 

    『DV帶的長度所剩無幾,如果影帶沒錄好,那我們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呵、呵……好,我們把握時間——這一句話,是一把效果很強、不容易控制的「鑰匙」,在開啓潛意識的過程中,如果你念到第四十個字卻沒讓織梅繼續聽完,她將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機率會發瘋。』 

    第六章  魅影女子 

    『那不止是一種魔法,而且是一種魔咒。如果,你在追查魔法謎底的過程中,也做了這樣的夢……你千萬要拒絕阿格�帕賜予的魔法!你絕對不能答應他!你一定要說永遠不想見到鬼。』 

    劍向在『夏詠昱』反復教他記住那句五十個字的『鑰匙』後,『夏詠昱』的神情虛脫,看起來十分疲倦。他說起話來開始斷斷續續,也夾雜著嚴重的咳嗽聲。『只有你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所以只有你可以……可以破解這個恐怖的詛咒……拯救織梅、拯救更多的受害者……』 

    『夏詠昱』的最後一段話還沒說完,錄影帶即曳然終止。帶心已到末端。劍向看著無聲閃著亮燈的攝影機電源開關,感覺螢幕中曾經出現過的一切恍如幻象。  根據『夏詠昱』所述,劍向至少掌握住魔法進行的過程。 

    ——首先是一場詭異、逼真的夢境,在夢中出現的巫師,會詢問你想不想看見鬼。取得你的同意之後,他會在你的掌心施法,並要你去打開通往鬼界的門。 

    ——你一切按照巫師的指示,那扇門卻變成你家的房門。 

    ——當你醒來後,會發現你的掌心確實被施過法,房門也真的被打開了。夢境成爲現實。此後,你真的可以在夜�看見鬼了,不過,這些鬼之所以出現,卻是爲了要奪取你的性命…… 

    劍向的體力已經完全恢復,但心緒混亂,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就像『夏詠昱』說到自己因爲鬼怪作祟的緣故而頭痛欲裂一樣,劍向也由於他的附身而形同身受。 

    這是魂魄與靈媒間微妙的交感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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